第5章 慈悲语05_燕京闺杀(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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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慈悲语05

  这场景看着很渗人,不过对于经验老到的一等仵作来说,都是小事情。

  就看邢九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用小木盒把她鼻腔内的血水收集起来,凑在蜡烛下查看。

  说是血水,其实血色并不浓,其中夹杂着细碎的泥沙和小石子,也并不十分显眼。

  邢九年办事很讲究,他特地让谢吉祥也看了看,问:“丫头怎么看?”

  谢吉祥示意邢九年按压阮林氏的腹部,见未有肿胀,斟酌地道:“若是生前溺水而亡,最明显的一点便是腹部肿胀,若是意外落水,则腹部也会略有肿胀,但阮林氏两种状态都无,应当是死后落入水中。但是……”①

  谢吉祥又有些迟疑:“但死后落水者,口鼻处不见水沫,同阮林氏痕迹不符。”

  她如此娓娓道来,对这些查验的手法颇为熟悉,一看便知是熟读过《洗冤集录》的,并非毫无见地之辈。

  邢九年点头,道:“丫头不错。”

  “你说的是溺死篇,但不要忘了后面还有压塞口鼻死。”

  谢吉祥恍然大悟:“多谢邢大人,受教了。”

  这个时候,赵瑞突然开口:“也就是说,阮林氏是被人捂住口鼻致死之后扔下山崖?因昨日燕京暴雨,开阳河水流湍急,这才把阮林氏冲入运河南码头?”

  赵瑞并非刑狱高手,甚至不是按察使司出身,但他这个突入起来的总结,却偏偏全部说中。

  就连邢九年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少卿所言极是。”

  谢吉祥抬头向赵瑞看去,少卿?

  然众人还未来得及再做补充,就听义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

  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义房那上了门闩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飞溅的木屑四散而出,差点砸到站在床脚的谢吉祥身上。

  赵瑞一步上前,手腕一转,拉着谢吉祥转了个身,把她严严实实遮挡在身后。

  谢吉祥的心,跟随他的动作猛地跳了一下。

  赵瑞的手修长有力,手心带着蓬勃的朝气,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暖暖妥帖人心。

  谢吉祥只觉得脸上一红,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射到来者身上。

  还不等赵瑞开口,这胆大包天的凶徒便大大咧咧嚷嚷起来:“呦左少卿大人,怎么有了案子不叫在下?您怕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这大理寺的一等推官是谁?”

  大齐官制颇为严肃,凡不需要科举但有专才的能人志士等,皆给予与之才能相对的官职与等级。

  比如有关刑狱的仵作、推官、录文等专才,皆分一二三等,一等为最高,品级从七品到正六品皆可,是正正经经的官爷。

  比如邢九年,他是刑部总衙门的一等仵作,正六品的官职,虽然在堂官多如牛的燕京不起眼,但在整个三法司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个新来的一等推官,张口如此狂妄,不仅官职颇高,在三法司里肯定也很有名号。

  毕竟,赵瑞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左少卿可是正四品,比他不只高出一星半点。

  赵瑞是谁?

  哪怕他亲爹也耐他不能的赵王世子,虽然平日里都是冷冰冰的,可若有人不懂事打到他脸上,他绝对不会当个睁眼瞎。

  果然,谢吉祥就感到赵瑞捏着她的手略紧了紧,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

  “付大人,可不是本官没有请你,”他把请字咬得极重,“早晨案发时本官就派人去请你到案发现场,你未曾出现,本官便只好亲自前去。等到家属前来识人,本官第二次派人请你一同验尸,你也一样未曾到场。”

  赵瑞语气逐渐冰冷:“若是付大人当不好这个第一推官的差事,本官手底下有的是能人,就不劳付大人费心了。”

  这两句话,直接把这位付推官怼了回去。

  谢吉祥微微探头,好奇地往门边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门扉斑驳的义房门前,身上穿着深青色的官服,长脸小眼,看起来很不好惹。

  谢吉祥这么一动作,却叫眼睛极为出色的付推官看了个正着,他突然嗤笑出声:“切,就看你找的这小娘皮,能做什么事?怕不是见了死人要哭到你怀里哦。”

  赵瑞脸色不变:“来不来本官怀里,那是本官和谢推官的事。”

  谢吉祥脸上更红了,她伸出手,悄悄在赵瑞腰上掐了一下。

  赵瑞:“……”

  赵瑞差点没绷住,同她说了那么多次,掐人不能掐腰,怪痒痒的。

  付推官一听这话,就知赵瑞死了心不肯用他。

  他挑眉怪笑,眉目里满满都是险恶:“你们这些子天潢贵胄真是恶心人,一来就顶了别人十几年的辛苦,难怪人人都骂彩衣狗,只要能当一条好狗,就能高官厚禄,锦衣加身。我倒要看看,这小娘皮能破什么案!”

  这话听得人特别不舒服。

  就连还在生赵瑞气的谢吉祥,都要忍不住出来为他辩驳几句。

  但赵瑞依旧没有松手,稳稳当当把她遮挡在身后。

  “付大人要为李大人伸冤,也要去问问李大人如今是什么前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诋毁朝廷命官,揣测上意,实在不是一个正六品的一等推官秉性。”

  那个付大人脸色一变,他张了张嘴,也听出来赵瑞话中有话,见无人给他下台阶,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待他一走,门口守着的校尉便迅速取来门板压在义房门框上。

  赵瑞转身,轻轻松开手,推了推谢吉祥:“去忙吧。”

  谢吉祥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平和,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些戏谑,一下子就想到刚才他的话。

  谁要扑到你怀里。

  谢吉祥瞪他一眼,立即回到邢九年身边,看他检查阮林氏身上的伤痕。

  刚刚付推官大闹义房的时候,邢九年全程都没理他,依旧慢条斯理做尸检,他做尸检是相当有经验的,虽然验尸格目上有开胸验尸这一项,也会提前跟家属说明,但阮林氏的死因特别清晰明了,因此也不用再做开胸。

  此刻邢九年已经结束了第一次整体检查,他起身用帕子擦干净手,叫了众人来到床边:“丫头看这里,她死前应该紧紧抓住过什么,导致手上不仅有淤青血痕,指甲缝里也有血迹,不是她自己的,就是凶手的。”

  谢吉祥低头看去,只见福婶的一双手上,皆是伤痕累累。

  她是做吃食生意的,手上不留指甲,平日里总是干干净净,然而此刻,她斑驳的指甲缝里,却被污泥和血痕充盈,看起来颇为可怜。

  “咦,”谢吉祥指着林福姐的指腹,“邢大人,您看这里。”

  邢九年低头看过来,道:“她手上这里因为受伤严重,所以尸斑明显,所以看不太出来原本的颜色。”

  谢吉祥看着那些斑痕的颜色,送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但邢九年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了:“阮林氏没有中毒,死因应当就是为大人所言,口鼻窒息致死之后被冲入开阳河,她昨日有出城去金顶山,这个有护城司的记录,应当是死在金顶山上后被人扔下山崖。”

  谢吉祥补充道:“我同阮家恰好是邻居,也认识阮莲儿,刚刚我问过她,经她回忆,昨日阮林氏大约午时到的金顶山脚下,要步行上山,再去金顶寺烧香礼佛,怎么也要一个时辰。”

  邢九年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仵作,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出师之后自己单打独斗,他合作过那么多推官,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唯独没有这小丫头这般,笑嘻嘻就把细节都斟酌清楚。

  虽说她认识受害者家属,也知道阮家的内情,却依旧如此不声不响就问出了大概内情。

  邢九年接着她的话道:“如此,那阮林氏的死亡时间就可定在昨日午时至夜里落雨前。”

  之所以定在落雨前,一是因昨夜雷阵雨颇大,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夜,金顶山上除了赫赫闻名的金顶寺,就再无其他的村户,且落雨恰好在宵禁前,便是要在雨夜行凶,也无法在宵禁前赶回城中,这样瓢泼大雨下,在野外林中颇为危险,林福姐不会从金顶寺外出,凶者不可能行凶之后再湿漉漉回金顶寺,林中也无处躲藏,雨夜行凶的几率并不大。

  二一个,则是死者已经出现大面积尸僵,虽在河里泡了一夜,却也未曾缓解,根据邢九年的经验,尸僵一般会在死后一刻至三个时辰左右出现,然后再过两至三个时辰扩散至全身,以阮林氏的状况来看,她大约是死在昨夜落日时分。

  但凡事总有意外,所以邢九年给了个大概的范围。

  赵瑞点点头,还是道:“也不能以偏概全,山上还有寺庙,寺中僧人众多,阮林氏本就要在山上行斋,若是在寺中出事再被人扔落山崖,也并不奇怪。”

  邢九年看上去吊儿郎当,却是个颇为细致的人,他点点头,领着殷小六回到床前,帮阮林氏仔仔细细穿好衣裳,又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才算尸检结束。

  一行人从义房出来,谢吉祥才把身上的那身罩衫脱下,放在随身带着的布袋中。

  赵瑞对邢九年道:“此番有劳邢大人,阮林氏的检尸格目需得立即抄写两份,一会儿送去前堂。”

  邢九年明白他这是要讯问阮莲儿,随意摆摆手:“不用操心,快去忙吧。”

  说罢,他就提溜着殷小六回了罩房。

  谢吉祥看了一眼赵瑞:“阮莲儿从小挨打到大,她颇为怕生,是个很柔弱的小姑娘,一会儿还是我来问吧。”

  赵瑞不置可否,却难得勾了勾唇角:“是谁说不去的?”

  谢吉祥轻轻咬了咬嘴唇,颇为光棍:“我说的,怎么样?左少卿大人不满意吗?”

  赵瑞:“……好了,去前堂吧,我是说不过你。”

  谢吉祥挑眉笑了。

  前面的正堂便是皋陶司的前衙,大凡衙门所有之陈设,此处皆有,不过里里外外透着新意,皆是新造。

  前衙是五间的制式,除大堂之外,左侧为客厅并雅间,右侧则是书房,若要见外人,大抵都在此处。

  阮莲儿此刻便被那女校尉陪着,坐在雅室里吃茶。

  但她一脸心如死灰,那茶杯只是握在手中,一口都没喝进嘴里。

  谢吉祥刚一进去,那轻轻的脚步声也把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望过来。

  “吉祥姐姐。”

  她又想哭了。

  谢吉祥两三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莲儿别怕,那边已经结束了,福婶整整齐齐的,没有做开胸查验。”

  但阮莲儿的思绪并不在此事上,她结结巴巴问:“我娘,我娘是怎么死的……?”

  谢吉祥叹了口气:“福婶为人所害。”

  为人所害!

  阮莲儿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去,她后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从她游移不定的瞳孔里,谢吉祥看到了深重的怀疑。

  赵瑞自然也看到了。

  “阮姑娘,你母亲可有什么仇人?”

  阮莲儿双手一抖,刚刚握着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在素色地毯上滚了一圈,只氤氲出一片斑驳的花纹。

  “我不知道。”阮莲儿低头呢喃。

  赵瑞冷冷道:“不,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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