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_阿吱,阿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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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什么不告诉她啊?”

  “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事。”

  孟沅沉默片刻,飞到树上坐着,“选择性告诉喽。”

  “再说吧。”

  “不过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一个人一个鬼,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让她一直不嫁人,等到老死,病死?”

  何沣不理她,离开此地。

  孟沅跟紧他,“也好办,让她现在就下来陪你。”

  “舍不得。”

  “你下不了手我来啊。”

  “你是想去狱里滚火球了?”

  “反正有你护着我,我可不怕,再说了,你舍得让我下地狱?”

  “舍得。”

  “口是心非,我不信”

  “总之,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知道啦!她可是你的命根子,我就是说说而已。”孟沅嫌弃地看着他,“没趣。”

  何沣不想跟她废话,“我有时不在,你帮我照看些。”

  “你不是都吩咐下去了,附近谁敢动她。”

  “难免漏掉一些。”

  “好好好,何大人,我一定护好你的心上人,你就放心走吧。”

  “你办事我不放心。”

  “那你还让我帮你!”

  “不用白不用。”

  “……”

  何沣去郊区了,听闻有一鬼闹事,他要去查看一二。

  孟沅悄悄跟在季潼后面,送她回家。

  ……

  洗漱完,季潼心神不宁地写着题,半小时过去,看得还是第一行。

  那个女鬼说,何沣喜欢自己。

  哪种喜欢?

  她用笔敲了敲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再走神了,却忽然听到窗外一阵清脆的笑声。

  “谁?”

  “是我,孟沅。”

  季潼定下心,拉开窗帘,看到孟沅飘在外面,脸贴着窗户。

  “轻点敲哦,敲坏了我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

  孟沅打量着她的面容,“这么仔细一看,眉眼还有几分相像呢。”

  季潼不明白,“像什么?”

  孟沅没回答,“我哥哥尚未婚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呀?”

  季潼脸都红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害羞啊。”孟沅笑起来,想起前世她那个孤傲的样子,完全和现在这腼腆小姑娘联系不起来,“不逗你了,我是来保护你的。”

  季潼不知该说些什么,既是何沣的妹妹,必然不会害自己,她推开一扇窗,“你要进来吗?”

  孟沅摇摇头,“我进不去的,有门神看着。”她吹一阵风,关上那扇窗,“你好好学习吧,我不打扰你喽。”

  孟沅飞走了。

  季潼拉上窗帘,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单词,心更乱了。

  ……

  半夜,季潼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床尾熟悉的黑影。

  他依旧是那副黑斗篷,掩了半张脸去。

  季潼怔愣片刻,“你……你怎么在这?”

  “我听到你叫我。我就来了。”

  “我……叫你?”难不成说梦话了?从前周歆就总说自己喜欢说梦话,真要是叫了他的名字,也太尴尬了。

  “你害怕,我就走。”

  他刚要消失,季潼叫住了他,“诶……别走。”

  何沣又现身。

  季潼往上坐了坐,拢拢被子,头靠着床背,“我家放了很多镇邪的,不会对你影响吗?”

  “不影响。”

  “那门神呢?”

  “他们拦不住我。”

  “门神在哪里?我为什么能看到你们,却从没看到过他们?”

  “他们不现身。”

  “好吧。”

  季潼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

  “任何事都可以。”

  “你是城……巡使,应该见过不少鬼吧。”

  “对。”

  季潼起身,打开桌上台灯,拉开抽屉,找出一本小相册,从里头掏出一张照片来,举给何沣看,“那你见过他吗?”

  何沣摇头。

  季潼有些失望,放下手,“这是我爸爸。”她看着父亲的照片,手指抚了抚照片上他年轻的脸,“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见了无数鬼魂,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能早就转世了。”

  “或许吧。”

  “我帮你去问问。”

  季潼抬眼期待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谢谢你。”季潼小心收好照片,“我要怎么感谢你,你帮了我这么多。”

  “不用感谢。”

  “我给你烧点纸钱吧。”

  何沣笑了笑,只是他低着头,帽檐下一片阴影,笼住所有的表情,“我不用那些。”

  “怎么会不用?我之前认识的那些鬼都很喜欢。我家还有纸钱没用完,是那种金条状的。”

  “我用不着,你留着吧。”

  “我就想给你。”话音刚落,季潼就觉得自己说了话,好像显得过于亲密了。她看向别处,指甲盖划了划椅背,嘟囔着,“你的生年时间是什么?”

  何沣没有回答,“我打听到消息你再给我,好吗?”

  “也可以。”

  何沣穿着宽松的裤子,裤脚扎在短皮靴里,有点儿电视里军官穿的那种,上衣像是黑色长袖,被斗篷盖着看不明晰,腰间还绑了个奇怪的白色东西。季潼问他:“你为什么总披着斗篷?是你们的制服吗?”

  “对。”

  季潼目光上移,试图看一眼他的脸,“我还没看过你的长相。”

  何沣头低得更深。

  季潼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可能她猜错了?

  或许他面貌丑陋,害怕示人?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

  “那你呢?”

  “我去外面巡查。”

  “那……你还会再来吗?”

  何沣沉默了几秒,“你想我来吗?”

  季潼被他问住了,回想起孟沅的话,脸顿时烧了起来。

  “回床上吧,别冻着。”

  季潼这才发觉自己只穿了短裤和吊带,她赶紧关上灯,红着耳朵钻回被里。

  何沣见她害羞了,“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叫我名字就好。”

  “嗯。”

  ……

  中秋假期,甘亭约季潼出去玩,季潼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宅在家里睡觉看书。

  周歆回来了,反倒把季潼往外推,让她多交交朋友,别成天一个人闷着,一点活力都没有。

  每逢中秋,淮秀园都会办灯会,没什么新鲜设计,就图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甘亭的男朋友也在,季潼旁边跟着,与他们无话可说。

  季潼走累了,也没兴趣拍照,一个人坐到靠河的阶梯休息。

  在她不远处,有两小儿蹲在地上玩折纸,季潼目光扫过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再扫回来,才看出其中一个不是人。

  季潼心中不免紧张了一下,她最怕小鬼了。

  忽然,那小鬼被高高提了起来。

  何沣拎着他,对他说了句话,小鬼一落地溜烟儿地跑了。

  季潼见到何沣心中自是欢喜,冲他招了下手,刚要说话,见身边皆是人,无奈地缄口。

  她往偏僻处走走,站到一个无人的凉亭上,何沣懂她意思,跟了过去。

  “你在工作吗?”

  “我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

  “你刚才跟那小鬼说了什么?”

  “说再胡闹就把他吃掉。”

  季潼笑了起来。

  何沣瞧着心颤,她与前世一样。不笑的时候便是一种哭相,瞧着寡淡清冷,难以接近。可一笑起来却完全变了个样,暖暖甜甜的,眼里带着天真与稚气,右脸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远处河边站了一个穿着长衫的男鬼。

  季潼很早就发现他了,未曾想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像尊雕塑。

  “你看到那个鬼了吗?”

  “嗯。”

  “他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要不要过去问问?”

  “问过了。他在等他的妻子。”

  “妻子?”

  “他的妻子与他在五十多年前走散了,就在这个地方,一直到死都没能团圆,于是他就一直守在这里等着。”

  季潼唏嘘,半晌,感慨了一声:“真的会有一个人这么深爱着另一个人吗?”

  何沣看着她的侧颜,没有回答。

  季潼忽然转向他,何沣顿时别过脸去。

  他看着远方,低声回答:“有的。”

  ……

  有位老奶奶走过来卖荷花灯,季潼不好意思拒绝,便买了一盏。

  河边人挤,灯也挤。

  季潼捧在手里,拿去人少的地方放,可不一会儿又飘到了灯群里。

  “荷花灯真的灵吗?”

  “不清楚。”

  季潼看着自己的灯,一动不动飘在水面上,“今天灯太多,都挤在这里,应该飘不远了。”

  她刚说完,水面上五彩斑斓的荷花灯一个个长了脚似的,纷纷朝两边分散,让出一条细长的水路。季潼看着自己的白色荷花灯一路向前,毫无阻碍。

  河边的人们也惊叹,纷纷赶来围观。

  季潼知道是何沣干的,她激动地转头,差点从他身体穿过去。

  她后退两步,“是你弄得?”

  河中的花灯照亮了他的面庞,季潼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戴着一块黑底红纹的铁皮眼罩,遮住了左眼。他的五官生的很精致,狭长的右眼开了道隐隐的内双,季潼想不出什么词来这只眼睛,温柔?或又带着几分邪诡?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分明又流畅的面部线条、浓密的英眉,若抛开岁月的痕迹,这应该是个极为清俊的男子。

  何沣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忽然低下脸来。

  季潼还在看他。

  一瞬间,河中百灯齐齐熄灭。

  夜暗了下来。

  世人吵吵嚷嚷。

  唯有季潼安静地对空气轻语:“灭灯干什么?”

  “我丑,怕吓到你。”

  “怎么会吓到?”季潼绕到他面前,“你不丑。”

  何沣又躲开。

  季潼不擅沟通,也不会夸人,只能愚笨地跟着他转圈解释,“真的,不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何沣这才抬起脸。

  可季潼又害羞了,别扭地移开目光。

  好在甘亭拉着男朋友跑了过来,打破一时的尴尬,“太魔幻了!潼潼你刚才看见没?是不是有神仙!一定是灯神显灵!”

  神仙没有,鬼倒是有一个。

  甘亭激动地不停描述:“我正拍照呢,看到河里灯疯了一样,竟然给一盏白灯让路!让着让着也就算了!居然瞬间所有灯全熄灭了!”

  她男朋友无奈,“哪有什么神仙,不是风就是河底有什么道路,故弄玄虚。”

  季潼沉默不语。

  回家前,甘亭买了一只孔明灯,写完愿望,将笔递给季潼。

  她没什么愿望,只写了“平平安安”四个字。

  孔明灯缓缓升上天。

  甘亭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腻腻歪歪地说情话。

  季潼静静地站在他们后面,仰望着逐渐化为星点的明灯。

  何沣立在高处,注视着她的背影。

  你放心,有我在,定护你此生平安顺遂。

  ……

  夜里,季潼睡不着,打开手机,看到甘亭给自己发的照片,和几个灵异的帖子。

  河神,水鬼,说什么的都有。

  她随意翻了翻,觉得无聊,便关上手机。

  一闭上眼,脑中却不断浮现着何沣的脸。

  心中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特殊的感觉。

  就像书里说的,有颗种子种在心口,滋滋长出芽,含着苞,等待着盛放。

  “何沣。”

  她轻唤了一声,想看看何沣会不会出现。

  他没有来。

  “何沣。”季潼又叫了一声,紧张地抱着被子,静听四周。

  他不在。

  季潼拉着被子蒙住脸,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

  “怎么了?”

  是他!

  季潼立马掀开被子,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视他,“就是突然想到你了。”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刚逛了逛灵异论坛。”

  何沣沉默两秒,问道:“有什么疑惑吗?”

  季潼摇摇头,“你是在附近吗?”

  “算是。”

  “那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打扰,我也闲着无事。”他见她不说话,“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

  “周围没有鬼。”何沣以为她害怕了,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

  季潼不害怕,也毫无睡意,她就是想乘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人干扰的情况下跟他多说几句话。

  “你……去世多久了?”

  门突然被推开,是周歆。

  季潼一幅见鬼的表情,脸都吓白了。

  “跟谁说话呢?”

  “我……我背作文呢。”

  “大半夜背什么作文,都快一点了,赶紧睡。”

  “知道了。”

  周歆走了。

  季潼屏着呼吸听她脚步声,等她进了房间,方才问何沣:“你还在吗?”

  “在。”

  季潼看不见他,“你在哪里?”

  何沣现了形,立在窗边。

  “吓死我了,万一被我妈发现就完了。”

  “怎么完了?”

  “我妈认识很多抓鬼的。”

  何沣笑了起来,“这样啊。”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小心点。”

  “好。”

  今晚万里无云,月光明亮,透过窗帘射进来微弱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季潼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鬼影,“我们还没有聊完。”

  “聊到哪了?”

  “你做鬼多久了?”

  “大概七十多年了,七十三年。”

  “那你是民国时期的人啊。”

  “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何沣不回答了,“你睡吧,我还得巡查。”

  季潼也没有追问,“好吧。”

  何沣消失了。

  季潼看着空荡的房间,他走了吗?

  “你还在吗?”

  “何沣?”

  她又用被子蒙住头,睁着眼发呆。

  好奇怪,面对他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会觉得自己烦吗?

  何沣没有走,他就在墙外,等她睡熟,刚要离开时,听到墙内的女孩喃喃念了声,

  “珍珠。”

  鬼只是一团气,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硬生生觉得自己生出一颗滚烫的心来。

  何沣没舍得离开,又回到她的房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

  你在做梦吗?

  梦到了什么?

  何沣没忍住,进入她的梦。

  这是一个深山,是何沣再熟悉不过的故土,是他成长了十七年的家。

  他立在深林,听到不远处的池中传来呼唤,“阿吱”

  “阿吱。”

  是他年少时的声音。

  何沣远远地看着,不禁弯起嘴角。

  这应该是他们两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了。

  只见少年潇洒地跳进了水池,潜入深处。

  女孩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扯野草,随手拿了个小石子往水里扔。

  何沣化作少年时的模样,向她走去,

  女孩疑惑看他,“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何沣没有说话,他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女孩缩回手,“你干嘛呀?”

  我好想你。

  几万个日夜,想的快疯了。

  最终,何沣一个字也没有说,离开了她的梦境。

  ……

  “潼潼,吃饭了。”

  季潼被敲门声惊醒,呆滞地看着上空。

  她做了个梦,梦到什么来着?

  从前她虽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庞,但情节总是大致记得的,可这一回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被一块重石压着一样,有些气不足。

  奶奶又催了,“都凉了,快起来。”

  “来了。”

  奶奶买了煎包和豆浆,季潼咬了一大口煎包,觉得难以下咽,又喝口豆浆,勉强带了下去。

  奶奶递了个鸡蛋给她,“把蛋吃了。”

  季潼拿起鸡蛋,磕了两下,缓慢地剥开蛋壳。

  “你妈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趟南京,明晚回来,让我别叫你,给你多睡一会。可不能不吃早饭啊,都八点多了,吃完了再睡也一样,瞧瞧你这脸色,昨晚又没睡好吧。”

  两滴水落进碗里,奶白色的豆浆溅起,季潼仰头往上看了看,哪来的水?正疑惑着,感觉脸颊一阵暖意,她抬手摸脸,竟揩了一把泪下来。

  奶奶见状,“怎么哭了?”

  季潼用袖子擦。

  奶奶焦急地看着她,“咬到嘴了?还是烫到了?”

  季潼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鸡蛋,抽出两张纸擦掉眼泪,可是它们越擦越多,她的眼睛像坏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着泪。

  “这孩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季潼也急了,毫无预兆地忽然泪流不止,心里空的难受,好像丢了特别重要什么东西。

  “奶奶,我好难受。”她捶了捶胸口,觉得没缘由的悲伤与崩溃,“我控制不住。”

  奶奶赶紧给周歆打电话,“潼潼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哭个没完,问她怎么了又说不知道,可别是又撞了什么邪。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

  周歆下午到家,还带了个神婆。

  神婆去厨房捯饬了一会,端着一碗像清水的东西来,用手蘸着往她身上撒了撒,不一会,季潼好了。

  周歆拉着神婆出去说话。

  “既然天生阴阳眼,也是因缘,倒不如来随我做这行。”

  “不行不行,她胆小,做不来您这个,还是想考大学,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去年就休了学,不能再因为这些事耽搁了,这才好了没多久,莫名其妙地哭成这样,又是招了什么东西?”

  “是有东西一直跟着她,具体长什么样我倒是没看清,只知道是个当官的。”

  “当官?”周歆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那走了没?”

  “暂时是走了。”

  “意思就是说还会再来?”

  “这也未必,倒是有可能。”

  “那怎么办?这得请走啊,他要什么?我都给。”

  “他什么都不要,再说,他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什么意思啊?”

  神婆笑笑,要出门。

  周歆追上去,“我没懂,他要什么?”

  “不用怕,他不会害你们。”

  “可是”

  “请回吧,我该走了。”

  “我可是花大价钱请你来的,你不能这就走啊!你得帮我解决掉!”

  神婆停在楼梯口,她从袋子里拿出几张符递给周歆,“或许有用,可挡其他邪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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