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家人_万万没想到准太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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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家人

  杨景澄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何为“黄袍加身”。到了这个位置上,真是由不得自己不奋进。毕竟手底下的人跟了他,要么利益一致,要么心悦诚服,自然盼着领头的走的越高越好。但这种脑子一热的想法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

  “不怕告诉你实话。”杨景澄觉得此时手里应该有杯酒,边饮边谈,可惜身边这货不配合,非得跪着。也不知道是真的谨小慎微,还是做给队里的其他探子看,“其实华阳哥哥的行事,我亦有许多不满。你说的有理,现看着我们好,待到日后我总劝他别暴虐,他会不会记恨我?甚至弄死我?既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心怀天下,何不自己去坐那个位置?到时候亲贤臣、远小人、清田亩、打豪强,做个中兴之主叫万世赞颂,岂不妙哉?”

  丁年贵嘴边溢出了一丝笑意,他就知道,但凡是个男儿,便不可能没有野望。

  “可惜啊,”杨景澄笑着摇摇头,“你看我这船上有哪些人?”说着指了指自己,“一个奸生子出身的世子,母族是个倒夜香的。”又指了指丁年贵,“十三个探子打手,其中有一半不知道是哪的人。”再指了指舱房的方向,“一个前游击将军,正被康良侯通缉;四个尚算靠谱的长随,但只是奴仆;以及一大群该被我收进房的漂亮男男女女。”

  杨景澄糟心的看着丁年贵:“当皇帝,嗯?”

  丁年贵:“……”

  “我这等乡下长大的野小子,三纲五常且不曾放在眼里。说我是个忠臣胚子,那是瞎了眼。”杨景澄嗤笑道,“但华阳哥哥在朝堂上浸淫十年,你知道他有何等根基?再则,即便他行事暴虐杀人不眨眼,就未必做不好皇帝。何况,他的暴虐是真的本心如此,还是演给大家伙看的,谁又能肯定?横竖我看着,他脾气挺好的。那会子我在榆花村闹孩子脾气他替我善后,骂两句完了。我现想想,换成我自己,大概非得敲几板子才解气。”

  丁年贵道:“那会子您已经入了两宫的眼,他不敢打你的。”

  “嗤,他不敢?”杨景澄鄙视的看向丁年贵,“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他把我打了又怎样?此乃小事,你别打岔行不?”

  丁年贵道:“不是我打岔,我不止是探子侍卫。沿江一条线暗哨无数,那么多钱粮,您能办成多少事?华阳郡公看似赫赫扬扬,他有钱吗?”

  杨景澄道:“用了章家的钱,受了章家的制约,这皇帝当的有甚意思?”

  丁年贵道:“不是章家的,是太后的。”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太后都七十多了,您才刚满二十。”

  杨景澄:“……”嘶——这货比想象中的更离经叛道啊!只差没明着说章太后很快要去见列祖列宗了,这忠诚能有半两么?

  “您看着也不是个怂的,为何此事上如此犹豫?”丁年贵十分不解的问。

  杨景澄叹了口气:“第一,太后的力量,章家真没掺沙子?”

  丁年贵心头一跳。

  “你因是欣儿的表哥,算是越级提拔。太后的地盘,你了解多少?你得知道,在朝堂上,探子也好打手也罢,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不然华阳郡公何必悄悄拉拢汤阁老?”杨景澄挥了挥手,“这些太复杂,我懒得啰嗦。我再说第二点。”

  杨景澄神色平静的道:“我若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王八蛋,你还愿殚精竭虑的替我操心么?”

  丁年贵沉默。

  “自我出仕,华阳哥哥对我照顾有加。他说,借我向朝臣展示心软的一面。”杨景澄笑笑,“可他若果真是个残暴入骨之人,又何必在乎朝臣的想法?不论他真心还是装相,都代表他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再则,京中传他能止小儿夜啼,可你细想想,除了诏狱里的犯人,他又对哪个行过重刑?简国公于宫门聚众闹事,他并没有抓起来当众折磨,而是一箭毙命。嗜血残暴?”

  杨景澄冷笑,“京中那些大人物,谁还没点装模作样的本事?在风口浪尖上滚了十年,章首辅不但没法把人摁死,还叫他羽翼越发壮大。这般心黑手狠脸皮厚的准太子,你瞅着你们家心白手软好性儿的小世子是干的过的么?想什么呢你!”

  丁年贵:“……”

  “更何况,太后看重我什么?你可知道?”杨景澄懒洋洋的问。

  “太多了,一时数不过来。”丁年贵答。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识时务,我知道拿谁做靠山。”杨景澄嘴角噙笑,“我是宗室里第一个……毫无顾忌、明目张胆的倒向华阳哥哥的人。”他抬手,在丁年贵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好几下,“起来吧,日后别想有的没的。你也说了,太后年过七十。日后华阳哥哥荣登大宝,我不至于连你都捞不出来。到时候我们带着欣儿,一家人好好过。”

  一家人三个字,触动了丁年贵的心肠。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好似无话可说。杨景澄没再理他,起身径直回房。

  刻漏指向了亥时末,河面的风倏地变大,几乎能听见呼啸之声。丁年贵缓缓从甲板上站起,眺望着远方黢黑的山峦树木。山峦层叠高低起伏,树木摇晃鬼影重重。夜深露重,鼓乐嬉笑渐消,天地之间万籁俱静,唯余河水哗啦作响。

  “咚!——咚!咚!”三更打响,交子时了。换防的脚步声及时响起,又很快归于寂静。紧接着,熟悉的轻巧的脚步靠近,又在十步以外停下。良久,丁年贵道:“平安么?”

  “是。”许平安答应了一声。他看着丁年贵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姿笔挺,肌肉强健,巍峨如同山岳,可无端端的就让人感觉到了无尽的寂寥。许平安垂下了眼,他们这些人,多半无父无母无兄无姐无儿无女,明明行走在人世间,却宛如走在狭长冰冷且看不到尽头的黄泉路上,孤寂萦绕孑然一身。

  而比孑然一身更让人觉得凄凉的是,身陷囹圄,有亲不得见、有家不得回。

  “我无事。”丁年贵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许平安加重了步伐,慢慢的走到了丁年贵身边:“有些事你不必一个人担。被你监视,世子自然要冲你发火。可十三个人轮着来,他便没脾气了。”

  丁年贵没说话,因为杨景澄没迁怒他,但杨景澄的话让他忍不住的思考。只是,有些误会不必解释,因为误会了对谁都好。

  “头儿……”许平安想再劝。丁年贵却抬手打断了他:“我们跟着世子以来,谁受过伤么?”

  许平安愣了愣:“没有。”

  “那我们当日在东厂时,兄弟们平均多少日要挨上一回?”丁年贵道,“我是说,非当差的时候。”

  许平安再次愣住。

  “你猜我今日要是没躲开,被世子逮住了,他会怎么揍我?”丁年贵继续问。

  许平安挠了挠头,好像后来也就跪了跪,一下也没挨着。

  “他是个不错的主人家,你们尽量别得罪他的好。”丁年贵淡淡的道,“熬过这段时日,他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你呢?”许平安有些焦急的道,“虽他不罚你,可你真的把他得罪的狠了,他完全可以……借刀杀人!”

  “噗,”丁年贵笑出声来,“我们这样的,他要什么借刀杀人啊。他拿刀砍我,我敢反抗么?”

  许平安不服气的道:“逼急了谁不敢?”

  “我果真反手给他一刀,你们能不当场把我摁下?”丁年贵没好气的道,“互相牵制,你当说笑的?要不怎么让我做你们的档头呢?你们全都是死光棍,就我一个人有俩妹妹。我有二心被你们发现了,倒是能一刀结果了自己,免得受罪。可我两个妹妹又怎么办?”

  那种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的束缚感,又一次浮上了心头。许平安的脸色变得十分的不好看。他厌恶这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把他们绑的严严实实的绳索,生着倒刺,稍微动一下便是刺骨的疼。生不得畅快,死不得自由。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可他们害怕的却从不是死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战栗。恐惧来自于幼年时师父的一遍一遍的教导,与一遍一遍的观摩。凄厉的惨叫至今萦绕在耳边,夜夜哭嚎。

  是以,许平安太了解什么叫权贵。他从来不信杨景澄的名声,在他看来所有的仁义道德,背后全是鲜血淋漓!帝党标杆的次辅汤宏,出了名的宅心仁厚,可他家乡连绵不断的庄园,哪一寸土地里没有冤魂?世子仁弱?呵呵。

  混迹锦衣卫或东厂的,鲜少有不偏激的。丁年贵看到许平安脸上的阴郁,并没当回事。日久见人心,现说什么都是假的。何况方才杨景澄的话,也确实动摇了他的信念——那劳什子皇位有甚好争的?若不是为了这点子破事,他早把妹妹接出来了。一个不得宠的姬妾,值二十两么?他能赎一百回!

  一家人好好过……丁年贵忙不迭的低下了头,生怕许平安看到他发酸的眼里有水光闪过。可无论怎么隐忍,一颗泪水还是义无反顾的冲出了重围。

  丁年贵趴在了围栏上,把头埋在了臂弯里,掩盖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内心却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撕心裂肺、穿云裂石。

  可真念白出来,又只是寡淡至苍白的两句话。

  “我不想做条狗。”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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