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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风蒸腾着潮湿的水汽,清新的泥土腥味如一只刚剖开的西瓜,月光照着医院花坛的老松树,一条木头长椅上两人并肩坐着,阿颜用胳膊肘撑着膝盖,把脸埋在手心里,林言点了根烟,一边听小道士说话,时不时想起来抽一口。

  长椅后悄无声息的站着第三个人,双手扶着林言的肩膀,月光径直照下来,他的脸没有阴影,玉似的皮肤格外澄明。

  “遇、遇见师父时我十五岁,读高一。”小道士说,“我很小父母出车祸去世,靠家里教的风水术数帮人净屋除秽赚钱。有、有一次接了宗生意,屋主刚搬家,新买的房子是栋凶宅,我赶过去时发现那房子不久前吊死过人,鬼魂不愿轮回,一直住在生前用的衣柜里,屋主见我年纪太小信不过,又请了除鬼的高人,就是我现在的师父。”

  “我用家里的道术把鬼魂送走了,整个过程师父一直在旁边看,结束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徒弟,那时我交不起学费,师父说以后有超度和驱鬼的生意都带着我,可以赚钱,我、我就答应了。”小道士的视线盯着鞋尖,回忆道:“师父很严厉,但教了我很多东西。”

  “你来庙里驱鬼之前一段时间师父一直很奇怪,经常一连消失几天又不告诉我在做什么,我们老行当拜师有严格规定,师父的事徒弟不能随便打听。那、那天晚上他让我去庙里说有客人,没想到是你。”阿颜的右手不停撕扯左手大拇指的干皮,紧张道:“师父本打算趁那东西没成气候收拾掉,没想到你突然改变主意……你走后我跟师父求情,师父很生气,甩手打了我一巴掌,警告说这件事不准我插手。”

  林言诧异的看了小道士一眼,轻声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阿颜摇摇头,苍白的脸泛起一阵潮红:“我没有父母,师父对我来说就是父亲,打一巴掌奇怪么?但我还是决定帮你,你来找我的事我一直瞒着师父,最近他越来越忙,很长一段时间没让我到庙里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想到跟你的事情有关系。”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不喜欢那鬼,师父厌恶异类,说它们破坏阳间的秩序……”阿颜的嘴唇哆嗦起来,脸色有些发青,焦急道:“我不信师父会用邪术,他虽然有时很凶,但、但我保证他是个正派的人。”

  就算知道实习跟庙主有关,但女孩和阿婆鬼魂还没有足够证据,也许抽空该再检查一遍那间小庙。林言默默点了点头,吐了口烟对小道士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出院。”小道士握紧拳头,“师父如同我的父亲,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证据证明他没有害人!”说完忽然变了脸色,抽了抽嘴角,指着萧郁对林言说:“师父说不能相信鬼魂,不过我猜,你、你现在,宁愿相信一个死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吧。”

  林言抬头朝萧郁扫了一眼,把手按在小道士肩膀上,轻声道:“别瞎说,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阿颜猛地站了起来,身体轻微发抖,月光下他尖削的脸有种异样的中性美,睫毛密密匝匝的在眼睛周围镶了一圈,黑丝绒一般,颤抖让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像一道被甩到空中凝固的糖丝,薄脆而不连贯:“林言,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么?”

  林言掐灭了烟正准备上楼,闻言突然停住了。

  “大一时我被系里的人赶出学校,你是唯一一个还肯跟我说话的人,我……我一直很感激你……”小道士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一紧张结巴的更厉害了,“我、我想说……”

  林言倒吸了口凉气,小道士总对他流露出羞赧笑容和晶亮的眼神忽然浮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抓住萧郁的手,紧紧缠着那冰冷而修长的手指,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出乎预料,林言转过身,静静的打断阿颜:“阿颜,我都知道。”

  “对不起。”

  面前的人愣住了,许久说不出话,空荡荡的庭院中他的身形分外单薄,像一张纸片在夜风里飘飘摆摆,最后抬起头,唇角漾出一个诡异的笑,“你不能喜欢他,你喜欢他,会死的。”

  林言不置可否,转身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来令他很不舒服,这是他跟萧郁两人的事情,他想,没人有权力干涉。

  住院部门厅灯火通明,尹舟正倚着门口的大理石柱抽烟,头发乱蓬蓬的,见林言和小道士一前一后回来,尹舟一把抓住林言拖到柱子后面,向外探出头干笑两声:“咳咳,你先上楼啊,我有点事。”

  见小道士走远了,尹舟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使劲踩了踩:“你相信他说的话?”

  林言皱着眉头戒备的朝门厅扫了一眼,道:“不全信,他在维护那庙主人,话里隐瞒了很多地方,但我觉得如果庙主真对我用降术,阿颜如果知道不会不管,干掉萧郁的事他倒当顺水推舟了。”

  “为什么那庙主那么恨萧郁,千方百计让我把他从墓里带出来,再利用我布一个接一个的局等他往里跳?”

  尹舟打了个响指,把手往牛仔裤兜里使劲一插,道:“你觉得那人跟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有关?”

  林言勾了勾唇角:“够默契,不愧是哥们。”说着叹了口气,朝萧郁一努嘴,“真希望我家这祖宗能赶紧想起点什么,也好指个方向,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查下去,不出几天就损兵折将个差不多了,我是真怕你们再出事。”

  尹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低头刘海直垂到鼻梁上,撇撇嘴道:“凭哥哥的智商还不至于这么快被放倒,再等等,只要人在做,过不了多久一定露破绽。”

  林言点头道:“先去问问医生能不能把阿颜的出院手续办了,他在这也住的不安心……”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伴着心悸袭来,头皮麻嗖嗖的,林言猛地扶着柱子弓下腰大口呼吸,尹舟吓得赶忙来扶他,林言摆摆手,呻|吟道:“没……没事,最近老这样,大概睡太少有点低血糖……”

  话音刚落视野忽然黑了,像被人切断了电源,林言膝盖着地扑通跪在地上,强撑了几秒钟后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是尹舟在耳边大声叫他的名字,林言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全身没有一个部位肯听从自己的指挥,强烈的倦意如一柄大锤往太阳穴重重击打,咚的一声闷响,仿佛一千个小人围着他齐声大叫:“睡吧,睡吧。”林言昏昏沉沉地答应,这就睡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压来,他慢慢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林言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皮重的像灌了铅,映入眼帘的是吊针的透明塑料管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消毒水味涌进鼻腔,林言动了动胳膊,药水流进血管让小臂传来一阵冰凉,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咝……”

  “我靠终于醒了!”尹舟手里拎着俩煎饼果子不知从哪儿跨过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按着林言一通猛摇,林言被他晃悠的头晕,一边咳嗽一边挣扎:“咳咳,要死了,别摇……”

  尹舟这才住了手,大模大样的伸了个懒腰:“哥们你真可以,昨晚说话说到一半竟然活生生睡过去,你到底是有多困呐?”

  “我睡着了?”

  “废话,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毛病,背着你往急诊室跑,结果检查半天医生说你他妈劳累过度睡着了,叫我们都别吵你睡觉!"尹舟从嘴巴里啧了一声:“记得昨晚上的事吧?”

  林言点点头,回忆道好像昨晚在门厅说话,突然一阵头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说完伸出没挂盐水的左手摸了摸鼻尖,扭头朝向窗外,病房窗帘向两边开着,天色大亮,竟然在医院睡了一夜。林言摇着沉涩的脑袋朝屋里扫视,左边是阿颜的病床,小道士正掀开被子往床下跳,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后看去,萧郁静静地倚在窗边,见他醒了并不过来,狭长的一双眼睛直盯着他看。

  “萧郁……”林言轻声唤他。

  那鬼抿着下唇躲开林言的视线,修长的手撑着窗台,阳光滚落在澜衫的雪色料子上,颀长的身形漂亮的像一幅画。

  “你、你别叫他,他再离你那么近你的身体要吃不消的。”小道士拽过林言的左手把两指搭在脉搏上,担忧道:“你这样子多久了?”

  林言躺回被子,回忆道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总觉得累,每天起床都得挣扎半天,但没出现过昏厥这种情况,一直以为是低血糖就没当回事。小道士听完面露忧虑,正色道:“记得我说过你的体质适合养鬼?“林言点点头,阿颜继续道:“人其实不能长时间生活在阴气重的环境,也、也就是说养它你自己会损耗一部分,你的命格特殊,普通接触并无大碍,但现在……”小道士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来回打量林言此刻尴尬的表情,“你们做什么了?”

  林言回想起前天晚上的疯狂,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一个劲嗫嚅没做什么,还没想好说辞,在一旁沉默的尹舟突然按下手机的锁屏键,表情复杂道:“林子,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我刚下楼买早饭时在电梯上碰到你那个小女朋友她老爸,说她人也在医院,好像病了,要不要去看看?”

  自从怪事开始,林言觉得他进医院的次数比这一辈子加起来都多,这些人都像商量好似的跟他或多或少有点关系,有些是最近刚碰面,有些即将见面,然后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进医院,进警察局,或者失踪三条路途。林言听到薇薇在医院的消息时脑子里嗡的一声,沉默半分钟后才嘲笑自己草木皆兵,也许只是感冒而已,他想。

  薇薇住的病房在阿颜楼下,林言披着长袖病号服病蔫蔫的爬下楼,待看到走廊玻璃门口竖着的灯箱时突然愣住了:脑神经科住院处。

  与楼上病房完全不同,从玻璃门穿进去,这条走廊从地板到天花板都用软垫包裹,一扇扇病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林言在薇薇的房间门口碰上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金丝边眼镜后射出两道冷冰冰的视线,警惕的盯着穿一身病号服的林言:“走错了吧,这里不能随便进。”

  林言指着病房门不好意思的说我朋友在里面,护士狐疑的打量他一会,嘀咕道见见朋友大概有好处,端着托盘走了。林言在门口调整了会呼吸,敲门进去。

  单人病房比他和阿颜住的小,但干净精致,一进门林言便注意到靠墙的小床上瑟缩成一团的女孩,半长发凌乱的垂下来,被子拉到鼻子上方,露出一双载满恐惧和迷茫的眼睛。

  “薇薇?”林言朝曾经的岳父打了个招呼后径直冲女孩走过去,“怎么了这是?我在楼上住院,正好来看看你。”

  薇薇的父亲脸上覆着一层阴霾,阴沉道:"别问了,她不会回答的。"

  床上的女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白皙的脸浮肿的厉害,脸颊横亘道道血痕,隔夜脂粉还没有卸掉,香槟色眼影,跟生日宴那天用的一样,相比舞台上的活力四射她像换了一个人,抱着膝盖面露惊恐。

  林言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肩膀,薇薇猛地一哆嗦,呆滞的哀求道:“不要割我的舌头……不要割我的舌头……”说完突然开始用指甲抓自己的脸,一边声嘶力竭大叫起来,林言惊得急忙后退,与此同时病房门砰的一声开了,几个护士冲进来按住薇薇,一针镇定剂过后女孩颤抖着重新瑟缩成一团。

  “过完生日第二天她就成这样了,医生说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薇薇的父亲显然已经习惯她这副样子,愁容满面的从兜里摸出盒烟,刚要抽突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又塞回了口袋,“脑ct结果还没出来,你坐会儿吧,她不认人,谁都不让碰,翻来覆去只说不要割她的舌头。”

  “小林,薇薇过生日你去没去,这东西是谁的知道吗?”男人说着去掏口袋,“回家后她一直抓着这玩意,我把她的手撬开才拿出来,你认认是谁的,我他妈宰了那臭小子!”

  宽大的手掌平平展开,一块翡翠怀古躺在手心,莹润通透,挂一串绛红穗子,林言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那东西是萧郁的,在沈家园买来亲手给他挂在腰上,怎么会出现在薇薇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墨墨童鞋的地雷!话说又到大家爱的感情戏部分,剧了个透,公子终于要走了哎……小言你自个儿奋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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