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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爱热闹的三姑六婆从来不放过任何传闲话的机会,很快白天发生的事便传遍了段家村的每一户人家,林言把被扔在半路的车捡回来,临时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在晚宴开始前被村长安排在村里经济条件最好的一户人家暂时休息,洗澡上药换衣服。

  热心的赤脚医生带了一大包不知名的草药赶过来,煎成黑乎乎的一大锅,糊在纱布上制成膏药,林言和尹舟躲避不及,被按在桌子上贴的满身都是。

  号称是祖传配方的跌打损伤膏药倒真有奇效,稍事休整之后身上的一块块淤青退了下去,用手使劲按也不疼了,尹舟还为挨打的事生气,抱着主人家的果盘吃个不停,权当报复。

  这座偏僻的村落仍保留着原始的风俗,虽然单看那些石头老房和简陋的猪圈羊圈,落后程度跟柳木镇有的一拼,但村民众多,又都淳朴热情,倒也丝毫不觉得闷。

  被村长安排待客的这家连大人带孩子足有十几口人,只有女主人目睹了下午四人一狐大闹出大殡的全过程,孩子们最爱这些鬼鬼怪怪的轶闻,跑来嚷着听故事。小道士内向,萧郁少言,狐狸困了窝在萧郁怀里睡觉,便苦了林言和尹舟,一遍遍讲得口干舌燥,孩子们犹不满足,咬着手指追问女鬼什么样,死人什么样,狐狸怎么会说话,大人见孩子们难缠,脱下鞋作势要打,谁知听着听着也入了神,土炕,椅子,板凳全用上,滴滴答答坐了一屋子人。

  家里一位九十来岁的老头,颤巍巍的吧嗒着嘴,被林言他们的故事激起了回忆,边抽老烟袋边讲年轻时在野地里遇鬼的事,唬得孩子们捂着脸缩成一团,耳朵却伸得老长。

  盛大的村宴让在城里生活惯了的几人大大见识了一把山里人的好客,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花圈和灵棚都撤了,村口飘荡起食物的香气,电线被临时拉好,一只只灯泡把村头的大片空地照得过节一般,男人们打赤膊忙着搬桌子挪椅子,女人们则按照分工在灶台边忙碌着,时不时有人开些粗俗玩笑,惹得人笑,狗叫,猫闹声响成一片。

  村里人不爱喝啤酒,说有马尿味,酒是最自家酿的黄酒和汾酒,巧手的媳妇做了油汪汪的臊子面,一只只肥胖的鸡被拔毛熬汤,和蘑菇小火慢炖,盛在粗瓷大碗中被端上桌,盖着浓香的一层黄油,白菜爽脆甘甜,用陈醋一溜,香的让从不吃素的阿澈都多闻了几鼻子。

  村民心思单纯,听说救了孩子大人,纷纷赶来敬酒,林言本来酒量便说不上太好,不一会被灌得头晕目眩,学着村民的样子,跟尹舟脱了上衣打赤膊,男人们见他俩豪爽更高兴,一顿饭吃的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夏夜虫鸣犬吠,山间空气好,流云出岫,一天碎星星像要坠进汤碗里,萧郁旁边坐着白天拦他们车的老人,竟是村里有名的文人,写了一手好行楷。看萧郁的长发不顺眼,多喝了两杯酒,一边数落现在的年轻人不学无术,一边絮叨自己爷爷是晚清进士,从小家教甚严,孩子敢弄成这样早打出门了。

  林言醉了,拍着桌子跟老人家叫板,说您还真不一定比得上他,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当下摆开笔墨,林言把萧郁推出去,萧郁由着他胡闹,当即真的挥毫写了副唐人马戴的《楚江怀古》,“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老人拿着字装腔作势的评价了一句“还行”,中途去解手,林言看见他悄悄绕到案边把用镇纸压着的字偷了回去。后来萧公子一晚上没闲着,被家家户户逼着写过年贴的对联。

  这边正热闹着,村长换了衣裳,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过来敬酒,原来村中规矩,出殡队伍在村里抬棺哭丧时,死者至亲之人必在灵堂守长明灯,因此下午林言几人胡闹时并未见过村长儿子。

  是个穿着朴素的农家汉子,脸色黑红,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格外显老些,听村长挨个介绍完林言几人之后,男人哽咽着说不出话,一手拉媳妇一手拉儿子往下拜,连声哭诉你这是救了我们一家人呐。

  林言赶忙上前扶他,铁打似的庄稼汉红着眼圈,亲自给四人挨个端了杯酒,狐狸也分了一小盅,汉子拍着胸脯道:“我们这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说一声‘不’我段成义不算男人!”

  “段成义?”听到这名字,林言一口酒没咽下去,被呛的猛烈咳嗽:“咳,你,你就是段成义?”

  尹舟抬起一根手指,张大了嘴:“你是那个卖古画的人!”

  “画?什么画?”村长正端着酒杯想来敬酒,听闻这话不由愣了一愣。

  宴席刚散,林言和萧郁便跟着段成义来了村长家,女主人端上葛根和杭白菊冲泡的醒酒茶,让林言边喝边等村长回来,晚上喝的白酒后劲大,林言头晕的厉害,半倚在农家土炕上等着酒劲发散。

  相比晚饭前歇脚的人家,村长家的简陋有些出乎林言预料,墙上贴褪色的鲤鱼年画,桌椅都是九十年代用的款式,日积月累被磨得乌黑,桌上一只红塑料盒装着些大白兔奶糖,小女孩的遗像镶在玻璃相框中,黑洞洞的眼睛直视前方,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

  段成义和媳妇都到了,不多时花布帘子被一下子掀开,村长拄着拐杖走进来,林言强打精神坐直身子,大致说了说古画的事,为了掩饰挖人祖坟的目的,委婉的把一行人洗白成认真工作的编辑组,在准备选题时无意看到刊载在《明清民间山水人物细考》上的段家祖传古画,经过好一番周折找到这里,特意来听老家族的故事。

  村长的注意力却似乎不在他身上,一直闷着头不说话,半晌点了根烟,用焦黄的手指夹着一口口地抽。

  林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安的转头望着萧郁。

  老人吐了口烟,怒气冲冲地瞪着段成义,压着嗓子逼问道:“是你把祖宗画像给卖了?”

  段成义不敢惹自己父亲,低着头嘟囔:“小云上初中得交学费,我一时凑不够数……”

  “卖了几幅?”

  “就一幅。”段成义嗫嚅。

  “行,去把剩下的拿来!”

  段成义抬了抬屁股,犹豫着走到门边磨蹭了半天,最后一跺脚,梗着脖子道:“本来还有四张,上次都卖了。”

  “多少钱就给卖了?”

  “一共两万多,放在里屋没动过。”

  “你,你要气死我!”村长斗鸡似的急红了眼,抄起拐杖冲段成义的小腿肚抽过去:“兔崽子我让你不把祖宗当回事,让你不把祖宗当回事!”

  段成义猛跳起来,老父子俩一个追一个跑:“不就是画,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盖,要它干吗……”

  这一反驳不要紧,村长气得脸膛发紫,抖着嘴唇:“你这是打祖宗的脸,段家已经败落成这样,你让我怎么跟先人交代,怎么交代!”追着追着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枯树皮似的手使劲搓着脸颊。

  段成义见父亲真急了,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叹气道:“小云和妞儿身子差,我想带兄妹俩再去省城看看,车费路费住院费都不是个小数,我这也是实在扛不过去了……”

  村长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水泼在地上,还不忘有外人在场,对一脸尴尬的林言说:“让你们孩子看笑话了,教子无方,教子无方……”

  林言没想到原来卖画这事村长不知道,自己贸然一说倒引起别人的家庭矛盾,当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了主意,拽了拽萧郁的袖口,犹豫着对段老说:“今天这事闹的……要不我们先回去?”

  夫妻俩见战事稍缓,急忙上前一边一个扶起村长,老人顾忌外人在场也不好再发作,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声:“你们是段家恩人,大老远的赶到这就为了听个故事,按理我该好好讲讲,但现在你们也看见了,子孙不争气,我都没脸跟你们提当年的段家,讲了谁信?还不够让人笑我们村里人白日做梦的。”

  老人拍了拍膝盖:“时候不早了,那俩孩子我安排到别家睡,这屋子打扫过,你们俩要是不嫌弃就住这间,过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天玩玩看看,村里不比你们城里热闹,但是吃的新鲜,风景好。”

  这么说算是拒绝了,林言知道现在时机不好,而此时酒劲没全下去,整个人有点急躁,又怕改日子耽误时间,脑子里酝酿着一个想法,犹犹豫豫地攥着萧郁的手指。

  “说吧。“萧郁知道他的心思,轻轻说:“他们会信的。”

  村长和段成义夫妇俩正准备离开,林言深吸口气,冲老人背影叫道:“等等。”

  “我、我说实话吧,我们不是记者,也不仅仅是来听故事的。”

  老人开门的动作忽然停了,转头瞧着他,有点困惑。

  “今天之所以能救下段婶和小云,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高人,而是……我有阴阳眼,能看见鬼,今天在出殡队伍里看到段婶跟小云的魂魄跟着棺材走,就知道他们都还有救,正好我朋友懂这些。”

  这下子老人和段成义都长大了嘴,林言喝了口茶,苦笑道:“那只狐妖能化人形,自然也会说人话,还有他。”林言把萧郁往前一推:“你们别害怕,他生前跟明代段家一位叫段逸涵的少东家有些渊源,我带他来这里就是想找到那位段家当家的坟冢,了结他一段心愿。”

  “生前?”段成义难以置信的看着萧郁,“咋回事这是?”

  “他……他已经死了,你握他的手,没有体温。”林言小声说,“他活在明朝,已经五百多年了。”

  这下老人和段成义面面相觑,都不由傻了眼,林言的话让他们几乎以为眼前俩人的脑子都出了问题,然而下午老人又是亲眼听见狐狸说话和死人复活,也亲眼看到萧郁把棺中缠了自己家三年的女鬼逼到自尽。

  “你这个娃娃是不是酒没醒?”

  萧郁挣开林言的手,对仍一脸怀疑的段成义说:“若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

  “有老人在,你别吓着他们。”林言不放心的嘱咐。

  那鬼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

  仿佛是电压不稳,吊在房顶上的一百瓦灯泡开始啪擦啪擦的闪烁,灯光明暗不定,最终啪的一声熄灭了,屋里只剩下遗像前的白蜡烛闪着幽微的火光。烛影摇曳,映得女孩的脸更加阴森,玻璃相框上一朵黑绸扎成的大花,两条飘带簌簌抖动,供桌上的四支蜡烛从左至右依次熄灭,很快整间屋子沉入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

  “没刮风这蜡烛怎么灭了?”段成义的声音有点发抖。

  话音刚落,两扇窗户哐哐两声齐齐打开,一阵阴风卷进来,不是正常的夏天的夜风,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似乎把人的体温也抽干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起满鸡皮疙瘩。然而仍没有结束,随着风的呜咽,门啪的一声开了,一个人影遮住外面的光线,鬼气森森的站在门口。

  “行、行了,我信,我都信。”村长发起抖来,颤巍巍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林言怕老人心脏撑不住,朝门口喊:“好了,先到这。”

  灯泡又亮了起来,四支蜡烛依次被凭空点燃,窗户合拢,橙黄的光线中,萧郁倚着门框正往里看。

  “他,他刚才不是还在屋里吗?啥时候出去的?”段成义被吓得腿肚子都软了,一抹额头的冷汗,跌坐在炕上,叫道:“娘啊,真是鬼!”

  而借着恢复正常的亮光,段成义的表情忽然变了,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愣愣地盯住林言,抬起食指抖抖索索的指着他:“你、你、你别想蒙我,你也是鬼!”

  “我是人,货真价实的。”林言哭笑不得,挡开他的手指:“你摸摸看,有体温,我是活的。”

  段成义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张大了嘴,像被鱼刺卡住似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说我咋看你那么眼熟!”

  “你咋跟我卖的那幅画长得一样啊!”

  终于注意到了,林言捧着茶杯,苦笑道:“这我也知道的不多,大概你们段家那位先祖死后五百年转世投胎,就成了我。”

  “本想偷偷带他去你们家祖坟看看,没想到一折腾全说了,我还真没有做贼的命。”

  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对自然怀抱有本能崇拜,还没有被片面唯物主义浇成水泥脑袋的村民们比林言之前遇上的人都更好沟通,他们挣扎一番后便接受了狐仙,鬼怪,转世,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林言的地位一日千里,从被当众吐口水一举超越村长,成了连所有老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老祖宗。

  一夜之间,大家在村长的强制和林言的激烈反对之下,一致改口称呼林言为:“段祖宗。”

  这回连那鬼都笑的要内伤。

  段家村在解放前其实并没有村长,解放后宣传破除封建思想,便把族长的头衔改成了村长,私下里行的还是早时候的规矩,由每一任村长在去世前选择最有威望的后代继承位置,至于外人说的所谓选举、村官都跟段家村没有关系。

  林言莫名其妙的荣升祖先宝座,连村长都对他敬畏有加,当晚带两人去祠堂看段家族谱。从村长口中得知,段家在明永乐年间做盐商起家,经过两代人的努力,在第三任东家段逸涵时达到顶峰,银库白银百万,修建祖宅的每一块砖石都用豆浆浸过,每一幅壁画都由名师绘制,清明祭祖大摆七天流水宴,过年搭台请当红班子一连十天唱大戏,十里八乡的乡民都赶来看热闹,太原府六州二十二县富家一方。

  段家从永乐年一直兴盛到清中期,之后不知为何开始节节衰败,仿佛一夜之间财神爷改了喜好,段家做什么赔什么,去法兰西进货的商船,去蒙古贩卖皮草和高粱的车队,以及南下贩茶的马帮都一去不返,巨贾之家入不敷出,债主上门索要股银,很快开始变卖家当。直至清末烟馆盛行,从东家、姨太太到少爷小姐,乃至下人管家皆抽大烟,以至于把卖祖宅的二十万两银子挥霍一空,段家在晋阳再无容身之地,在偏僻村野买了十几间茅草房,举家迁来现在的段家村。

  “后面一座山就是陵山,段家世代先祖就葬在山上,我们搬来祖坟处居住,就是为着愧对先祖,只能给守祖坟给先人赔罪。”

  林言点头:“怪不得村里的房屋最老的看起来也不过一百年,原来段家是后迁来的。”

  祠堂昏暗,没有通电,点了一盏煤油汽灯,林言和萧郁坐在桌前翻族谱,书页因为时光的浸淫而变得烟黄酥脆,稍不仔细便往下簌簌掉纸渣,标致的正楷记载每一支先祖的姓名,妻室、子孙和生平事迹,密密麻麻的文字挤在一起,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似乎那个古早的“他”早料到今日,在字里行间等待着,伸手相牵。

  有些繁体字冷僻艰深,林言习惯了看史书竟也有好些不认识,时不时停下询问萧郁。

  村长给茶壶添满水,戴上老花镜帮忙翻找,听闻林言想去看祖坟便告诉他:“后山一整座山都埋着先人,有些太久了连坟头都找不着,一直想好好的立上碑,翻修翻修,因为村里穷,拿不出钱来,一年年就耽搁下来了。”

  “你们找的那个段逸涵的坟头特别偏,翻过山还得走好一阵,明天我叫上两个后生给你们带路。”老人摇摇头,“开棺见尸是大不敬,不过祖宗都同意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说话间正翻开一册书,老人一皱眉头:“咦?这是不是?”说着把书推给林言,林言来回扫了两遍都没找到,还是萧郁,指着一行字示意林言,原来逸涵并不是名,段逸涵本名段泽,五行缺水,取名“泽”,字逸涵,刚才一目十行找段逸涵三字便看漏了。

  “生于成化庚寅年六月,卒于嘉靖二十五年。”林言在脑子里匆匆算了算,迟疑道:“七十七岁寿终,倒算是长寿了。”

  “啪。”两支准备好用来记笔记的签字笔被萧郁碰到地上,昏暗的灯光下那鬼的脸色很差,抿着下唇,手指紧紧抓着桌沿。

  沿着族谱看下去,相比之前两代当家的丰功伟绩,段泽的记载并不多,他的一生似乎过的很平静,无功亦无过。对于他的描述总结下来也不过正室所出,父亲老年得子,对之宠爱备至,乃至于段泽少年时顽劣不羁,十七岁继承家业,渐懂人事,二十五岁成婚,娶妻元氏,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有三房妾侍,膝下三子两女,父慈子孝。老年信佛行善,三伏天赠送避暑凉茶,三九常舍粥接济贫苦百姓,四邻八方称之有菩萨心肠,卒于嘉靖丙午年腊月二十九日。

  短短一页,一个人的一生就写完了,没有出现过任何关于萧郁,甚至关于主人有断袖之癖的记载。

  林言转头看萧郁,那鬼静静的望着窗外,身后是幽深而古旧的祠堂,夜色映得他的眼睛微微发蓝,若隐若现的一点水光。

  “是他么?”林言轻声问道。

  萧郁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夫妻和顺儿女绕膝,果真享尽了一世荣华,庭院无惊,岁月静好。”

  “我长他五岁,走的那年他二十三。”萧郁手中握着一只茶杯,越捏越紧,杯身啪的一声裂了,热水浇了一身,林言赶紧拽他,萧郁摇摇头,笑容颇有些凄怆的意味,“……从我走后到他死,五十四载,他没来看过一眼。”

  “你说,萧郁一生所追逐的是不是个笑话?”

  那鬼往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抵着额发,显得苍白而疲倦,他的右耳有一颗棕色小痣,像一枚极细的钉,将他整个人钉在黑暗的背景中。

  林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把手里的书卷轻轻合拢:“说不定他失忆,说不定他要顾忌什么家族颜面,说不定……”

  “你会信?”

  林言沉默半晌,轻轻问他:“咱们还去吗?”

  萧郁一推桌子,桌上的火苗颤了颤,他的眼神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阴森而怨毒:“去什么?去看他和妻室的合葬棺椁,去看他们的恩恩爱爱?”

  那鬼站起来,扶着椅背的手指关节微微发抖,周身散发着初见时的戾气,不受控制般猛地转头逼视林言:“为什么你们要活着,为什么你们不陪我去死?”

  林言被他的眼神骇得踉跄倒退两步,还魂的索命鬼,被遗忘和背叛的百年光阴中足够积攒多少怨恨和杀意,林言简直要怀疑自己是这鬼的冤家,先是残忍告知他的恋人辞世经年,转世亦记不得他,再打碎他最后的念想……梁祝般的爱情,结局如此不堪,他等的人在他走后两年娶妻生子,平安终老。

  阿颜早就警告说要远离萧郁,有朝一日恶鬼的愤怒宣泄而出,他不是人,他本来就是索命鬼,谁会计较厉鬼的道德修养?

  村长不明白前因后果,以为两人言语不和,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合葬?不是合葬,碑上就刻了一个名,祭祀也只烧一份纸钱。”

  “除了有些未婚夭折的,那是唯一一个独葬墓,我小时候过清明节时去过几次,那时碑还在,后来看山路实在太远,祭祖也没人愿意专门跑一趟,荒了好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三更来更新粗长的一章,你们都看不见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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