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百万个祝福(1)_阿弥陀佛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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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百万个祝福(1)

  希有到底是谁?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自有水落石出、云开见山的那一天。希有说了,就是未来婚礼那一天。

  届时,惊讶慨叹随意,恍然大悟随便。但在此之前,与其去八卦侦查当柯南,莫若起一个善念,环视一下身边。常识构建底线,希有就在你身边。

  总有一些朋友,不是人脉关系,不是交换关系,只是朋友而已。他不会因你的社会属性高低而疏远或亲密。你穷你富,你显达你籍籍,他微笑着平视你。你膨胀,他警醒你。

  你跋扈,他包容你。你落寞,他递一根烟给你。

  你有难,他默默出手,事了拂身去,并不图你。

  阿弥陀佛么么哒,这样的朋友,你攒了几个?或者说,你弄丢过几个?

  (一)

  我有一江湖老友,名唤希有。希有当然是假名,真名我不能说,还不到时候。

  此文落笔时,我亦不知记叙他的故事,是否到了时候。或许会惹来轩然大波吧,这篇文章。万一我写不好怎么办?万一我让希有沦为千夫所指怎么办?万一我毁了他的后半生怎么办?

  但是希有说:写嘛,没关系。彼时晚风拂面,满耳涛声,南中国海边的长木桌旁,烟头一暗一明。他捻灭烟头,说:你是我兄弟,我信你。

  ……可是希有,我配当你的兄弟吗?

  一万斤的羞愧压在我手上,我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记录下北京鼓楼东大街小饭馆里的那段回忆。

  或许我那天拿到版税后,不该跑去请你喝酒。如果那天少喝半杯草原白闷倒驴,我就不会醉得那么癫狂。如果不会醉,我就不会端着杯子跳上桌子扯着嗓子吼歌。如果吼的不是赵雷那首《南方姑娘》,我就不会问你那个该死的问题……

  我像个傻瓜一样,大着舌头问你:希有,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女朋友,你女朋友是谁啊,是不是个南方姑娘?

  你在沉默。如果我少喝一点儿,我是否就能懂事一点儿,就不会去戳开你的沉默。

  我看到我张牙舞爪地站在小饭馆的桌子上,大声追问:说!她叫什么名字?长得漂不漂亮?

  你说要上洗手间,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屋外走。我为什么要跳下桌子去追你,为什么要拦住你抢你的手机,非要看你女朋友的照片?

  ……我明明在你眼中看到了哀求,为何还是抢着手机不撒手。

  我看到你脸色煞白,嘴唇也煞白,我听到你抖着声音问我:大冰,咱们是不是兄弟?

  我说:废话!净说废话!你说:那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求求你……

  难道是什么绯闻大明星?要不然你为何紧张成这样。我为什么要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为什么一定把你摁回板凳上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看到我攥紧你的左手腕,嬉皮笑脸地逼问。像个傻瓜一样。

  我听到你说:兄弟,你真的一定想知道吗?我说:当然!

  不仅一定要知道她是谁,而且还要请你俩一起喝酒吃饭一起玩儿!将来你们的婚礼我也不能落下,必须我来当司仪!

  我听到你问:此话当真?你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感动,你小心地确认:兄弟,你当真敢给我主持婚礼?

  (二)

  希有待我亲厚,素来爱喊我一声“兄弟”。

  他如日中天时,我尚籍籍无名,世间所有天平倾斜式的友谊总难长久,大家的资源配置权不同,按理说,极难平等相处相交。我是天蝎座,敏感,狷介,他却极包容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的自尊心,兄长一样。

  和他一起赴宴,主人敬他是名人,设位主桌主宾请他上座,他不肯从,任凭旁人如何客气劝说,非要跑到副桌,挨着我并膝末座。知他操心我受冷落,心下略微感动,但毕竟年轻,傲气难自抑,亦微微反感他的关照。

  我抱着肩膀,低声道:不必如此,我不在乎的。他眼睛不看我,一边忙着铺餐巾,一边低声说:管你在不在乎,你是我兄弟,我在乎。

  服务员来上菜,蹭了我肩膀,他瞟一眼,招招手轻声说:您好,麻烦您从我这边上菜吧。

  唉,我说,你烦不烦……他笑着叹口气,摇摇头。

  很多年来,我对希有总是直呼其名,从未喊过“哥”,他却始终以一个大哥的姿态待我。其实不仅仅是如此待我,和身旁年幼于他的人相处时,不论男女,不论生熟,他皆是如此。

  你身旁是否也有这样一种人?一群人聚在一起时,他向来不当主导话题中心的那一位,却经常是冷场时四两拨千斤的那一个。他们有个特点,张嘴说话时,从不用“我”字开头,从来不说“我怎么怎么样”,他们照顾其他人的感受,讲话时,总把自己排在别人后面。

  希有就是这样的人。他爱自嘲,爱压低自己来衬托旁人的聪明,旁人和他开玩笑,他乐呵呵地听着笑着,再过分的玩笑也受得起,不端架子。

  社交之所以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烦,大多是因为,社交中的人们大都在努力表现着自己所不具备的优良品质。

  盔甲太重,人自然累。有希有出现的场合却不累人,气氛莫名的融洽,他像块大桌布,兜着满桌的杯盘碟盏,荤的素的全兜着,让你不知不觉中舒展神经放下戒备,忘了奉承也忘了自夸。

  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养气功夫,希有做人是成功的,且事业有成,声名显隆。诚然,商场官场社交场,这种善于表演完人的人很多,但他与他人不同,不是面子上真诚,而是骨子里的实诚。

  很多时候,希有处世行事,颇有古风。

  (三)

  我刚跻身文学圈时,很难。那是段虐心的时光,新人新书,举步维艰,没有出版社肯出版我的作品,披肝沥胆几十万字,眼瞅着就要砸在手里,烂在家中。厚着脸皮打电话,求雪中炭,一本电话簿翻完,周遭的人再至交亲善的,也不支持我走这条索道。他们大都觉得我不靠谱了30年,应该写不出什么名堂,大都嘴上勉励,心里敷衍。许多人说:我有某某某朋友在做这一行,改天帮你问问,回头让他们和你联系……

  真有心送君一程,东西南北都顺路。真有心帮你一把,立时三刻当下今天。又何必回头改天。

  人情世故的阻路栅栏无外乎这两个词:回头、改天。一回头就是杳无音信,一改天就没了下文。

  也罢,朋友之道,两不相欠为上,别人并无义务一定要帮我。再者……大家也许是好心吧,也许真心觉得我吃不了这碗饭,怕我浪费生命、糟蹋时间。

  后来终究是出版了。有个颇有名气的编辑莫名其妙地直接找到我,简单的几个回合,签了书约。

  书出人意料地卖得好,预售期即横扫了各大书店排行榜,被人唤作“黑马”。欣喜之余亦有小忧伤,故而,新书庆功发布会时,我没有给那些打电话求助过的朋友发请柬。

  并非我气量小,只是怕这个场合,大家彼此相见会小尴尬。大家是朋友,大家还要继续做朋友,我不怪你敷衍我不帮我,我也不想披红挂彩骑马游街扬眉吐气证明给你看。

  发布会当天,打电话求助过的朋友,只来了一个。希有来了,不请自来。

  他站在签到处的门口冲我笑着:你这个家伙,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幸亏我消息灵通。旁边有人认出了他,擎着本子找他签名,他飞速地签完,拽起我的胳膊往里屋包间里躲。

  我说:既然来了,还躲什么躲。他摇头,道:今天你才是主角……

  他说:我不是来站台捧场的,一会儿就不上台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贺一贺你而已。

  头顶的风扇呼呼转,他起身抱拳,肃颜正色道:书写得不错,继续加油啊兄弟。

  开场了,我被人匆匆忙忙地拉走,寒暄的客气话半句也没来得及说。发布会很顺利,人群散去后,我溜达着去包间找希有,委屈他了,天这么热,一两个小时他独自闷坐。大家都在台前忙碌,没安排人专门招呼他,估计连口冰可乐也没得喝。

  包间门前止步,听到里面提到了我的名字。

  希有在和我的编辑聊天。隔着门缝,编辑的声音传出来:希有哥,幸亏当时有你的推荐,不然当真流失了一个好作者。希有说:哪里哪里,就算少我一份推荐,也会有别人来推荐的……他说:这个家伙有傲气有戾气有江湖气,也有才气,你们好好合作,多着眼他的才气,多担待他的脾气……

  庆功宴去了很多人,希有没去。编辑说,他先走了,有急事,让转达歉意。后来得知,他匆匆飞回远方的一座城市忙工作。

  他是飞了2000公里专程赶来的,下了飞机直接赶来会场,小房间里枯坐几个小时,再匆匆返程,饿着肚子坐飞机。此番折腾,只为来对我说一句:继续加油啊兄弟。一条短信就可以盛下的一句话,他非要往返4000公里来亲口对我说。

  我一直没有谢希有,不知如何开口。有时候和你越熟悉的人,你越难开口,对你越好的人,你越不知如何去道谢。我知道就算我永远不去道谢,他也不会怪我,他是个包容的人,几乎包容一切。

  出手相助的事他并未和我提及,他一直以为我不知情。就连4000公里的奔波贺喜,他也从没提起过,仿佛是打了一辆起步价之内的出租车就来了,而不是打的飞的。

  希有不是市恩贾义之人。

  知世故而不世故,他有他的真性情。后来和相熟的朋友们聊起,发觉类似这样的事情,希有做过许多。他帮过我们许多人,却从未麻烦过我们任何人……

  希有希有,你是朋友,是兄长,你待我好,我知道。咱们是江湖兄弟。

  你若有事,我定当两肋插刀。

  (四)

  没等到为你两肋插刀,我却先拿刀捅了你。

  拿到版税的那个夜晚,我请你喝酒,再三逼问你的女朋友是谁。我大着舌头说:……不仅一定要知道她是谁,而且还要请你俩一起喝酒吃饭一起玩儿!将来你们的婚礼我也不能落下,必须我来当司仪!

  我听到你问:此话当真?你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感动,你小心地确认:你当真敢给我主持婚礼?踌躇半响,你打开手机,指着屏保上的合影照片,略带羞涩地说:这是我的爱人。

  ……照片上的两个人影模糊晃动,又渐渐清晰。起初我不信。我使劲地看使劲地看,然后信了。

  信的时候,酒瞬间全醒了。希有,照片上的那个陌生男人,是你的爱人?

  脑子嗡的一声响,迅速松开你的手腕,我缩回了手。我盯着你看。

  希有希有,怎么会是这样?希有,我要承认,那一刻你变得陌生。陌生得好似另外一个物种。

  希有,原谅我无法遮掩的讶异,原谅我瞠目结舌的第一反应。我看到你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半晌,我听到你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问:大冰,你还拿我当兄弟吗?我躲开你的目光,低下头,不自觉地挪开一点身体,坐得离你远了一点儿。

  我听见你在倒酒,看见面前递过来一只手和一杯酒。你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来一杯酒。手上没刺酒里没毒,为什么我就是没去接?

  酒意去而复返,渐渐上头,舌头是麻的,脸腮是麻的,整个脑袋都是麻的。隐隐约约中,我听见你的叹息遥远地传过来:

  兄弟……

  回过神来时,小饭馆里只剩我一个人。

  屋子里空空的。桌子上杯盘狼藉,踩碎的瓷勺子,触目的黑脚印……还有面前满满的一杯酒。

  ……千金难寻的朋友我弄丢了。

  来自朋友的歧视最锥心,希有,希有,我伤了你,我不配当你的朋友。

  我当时究竟在琢磨些什么?为什么面对陌生的东西天然地去抵触,为什么松开你的手,不敢应你一声“兄弟”。一直以来,你点点滴滴在包容着我,为什么我却不能包容你?我白信这么多年的佛了,摆不平这颗分别心。

  等到我终于想明白这些道理,并深深懊悔时,我们已经整整七个月没有联系。就这么自此相忘于江湖吗?

  我不能去找你道歉,我没脸。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对不起》。

  文章里有一个最终学会懂事的孩子、一条小松狮流浪狗,以及一个饱受歧视的哥哥。这是一个探讨生命价值平等的故事,是个真实的故事,据说也是个看哭了许多人的故事。

  文章结尾处我写道:

  不管是欠别人,还是欠自己,你曾欠下过多少个“对不起”?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故事的结局。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文章收录进新书,付印后的第一本样书里,我折了角,托人邮寄给了你。四天后,我不顾出版社所有人的反对,飞去了大陆最南端。

  正是新书上市的关键节点,编辑们不满我临阵脱队放鸽子。

  我告诉他们,我必须去见一个人,方能心安。若无此人相助,我或许要再沉寂许多年后才能浮出水面成为一个“作家”。如果不让我去见他一次,那当不当这个“作家”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问我是谁,我没说你的名字。我只说,是个失而复得的朋友,一个有今生没来世的兄弟。

  ……他在海滨的长木桌上摆满了烈酒,等着和我一起,把那些浪费掉的时光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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