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画眉之乐_长公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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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画眉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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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太过震惊,邱姑姑看起来有些反应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贺卿到底说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劝说,但最后放弃了。

  身为公主,身为手握重权、一言可决生死的护国大长公主,贺卿不想跟普通女子一样被婚姻和家庭束缚,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纵观历史,胆大出格的公主着实不少,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山阴公主,甚至敢直接开口对当皇帝的弟弟说出“陛下六宫万数,而妾惟驸马一人,事太不均”这种话,让皇帝赏赐了她三十个面首。

  这还是因为大部分公主身为女子,无法掌握实权。

  天下男子,一旦手中有钱有权就难免变坏,妻妾成群、迎新忘旧的不在少数。既然如此,贺卿如今有了这样的条件,自然也不必再被世俗常理所束缚。

  话虽如此,但邱姑姑却还是难免有些不安,“殿下的意思是,往后一切如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贺卿道,“大抵如此。此事实在不必张扬,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对外也莫要叫人察觉了。”邱姑姑点头应了,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忧。

  如果贺卿是想跟顾铮成亲,固然会遇上许多问题,可是她不打算结婚,要面对的问题其实也不少。

  如果结婚,无非是朝堂上的问题。贺卿和顾铮会被排斥在权力之外,他们手中的各项事务由谁来接手,能不能压得住,会不会让朝廷乃至天下都乱起来?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需要未雨绸缪,将后续之事安排好,以免引起动乱。

  而不结婚,就要考虑如何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再者,邱姑姑之前担忧的怀孕之事,如果两人成了亲,自然就不存在了。如今却不得不考虑,一旦真的出了事,传出去就是皇室丑闻了。

  所以邱姑姑虽然从贺卿的话中听出她的坚决,知道她不会改主意,却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贺卿闻言微微一怔,既然脸上就染上了红霞。

  这个问题,两辈子都没有跟男性亲近过的她其实并没有考虑过。

  对贺卿而言,跟顾铮在一起是必然的,但之后的事却没有深入的想过。她毕竟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骤然听邱姑姑提起这事,不免局促慌乱,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可她也不能不承认,邱姑姑的担忧着实有些道理。

  情到浓时,想要与对方有进一步的接触,是理所当然的。不但顾铮如此,贺卿自己也一样。

  这样一来,这个问题就更加严峻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太过特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想要将恋情隐瞒下来已是十分不易,还是建立在所有人的固有印象上,让人不敢胡乱揣测。如果有孕在身,必然避不过那些刺探消息的耳目。

  只是此事,贺卿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暂且将之放在心上,等回头有机会跟顾铮商议一番,才好做决定。

  邱姑姑见她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模样,不由轻声感叹道,“怎么就是顾先生呢?”

  按照她想来,贺卿会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就算真的传出去,大多数人不过在心里诟病一番,并不会真的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无非是民间多几个传闻罢了。毕竟这是她的私事。

  可跟贺卿在一起的人是顾铮,情况就不一样了。两人的身份牵扯着公事,必然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邱姑姑一时想岔了,以为贺卿是要效仿古时候的公主们,所以才有此感叹。贺卿听她这么说,不由失笑,“姑姑这是什么话?要不是顾先生,我也不会有这些心思了。”

  遇上一个知心人已是上苍垂怜了,岂会再有旁人?

  这一回轮到邱姑姑发愣了。她下意识地想出口询问,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从贺卿这句话里,她已经品出了她真正的意思。

  若那人不是顾铮,未必会被贺卿看在眼里。

  这样想来,他们俩虽然没有成婚的打算,却应该是真正的心意相通,并非只是逢场作戏,倒是自己想岔了。只是这样一来,邱姑姑心下也不免疑惑,既然是要两人好好在一起,又为何不肯成亲?定下婚事,便可解决掉大部分的麻烦了。选择现在这种解决办法,却可谓是后患无穷。

  不过转念想想,一旦结婚,顾铮如何不好说,贺卿手中的权柄必然难以为继。从邱姑姑这些跟着贺卿的人的角度而言,反倒是好事。说起来还是大局为重,没有让朝堂上闹起来。

  邱姑姑思量一番,觉得这未必是坏事。即使有些麻烦,但贺卿安安心心只跟顾铮在一起,不会闹出其他的乱子来,被发现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许多,如此便能将风险控制在可以掌握的范围之内。

  主子们的事,本来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既然贺卿自己已经打算好了,眼下也还瞒得严实,邱姑姑自然不会多问。

  这里贺卿在邱姑姑的侍奉下沐浴安歇了,那边顾铮换了衣服,却仍然在跟傅瑞议事。

  他刚刚才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以及沐浴露的香味。居家的棉布袍子宽松柔软,长长的头发只用帕子擦干,还带着水汽,柔顺地垂在脑后,将他白日里身上那股气势削弱了许多,显得慵懒而平易近人,像是一位闲云野鹤的世家公子。

  顾铮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榻上,一只手捧着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耳朵里听着傅瑞说话。

  傅瑞禀报的就是自己今天得来的那个消息,城东有个宗室要卖花园子,“我已经亲眼去看过了,那园子一共是三进,还带着个小花园,虽然有些疏于打理,但看起来景致仍旧极好,稍微修整一番,便可入住了。”

  顾铮有些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完,才摆手道,“忘了告诉你,这个差事已经了了,往后不用再打听这个。”

  “先生是要定下这一家吗?”傅瑞立刻打起精神问。

  顾铮摇头,“不是,已经不必买宅子了。”

  傅瑞不由一愣,他打听了这么久,才是头一回问到消息,想来顾铮应该不可能已经买到,何况也没见他动用家里的财物。这么一想,不由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顾铮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点头道,“的确是有一点小的变故。不是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心吧。”

  见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傅瑞就知道肯定没有问题了,心下不由好奇起来。

  要说他对顾铮的心事,其实也猜到了四五分。

  平日里一向不注重自身形象的顾铮,近来实在是有些反常,而且开始格外注意身上的佩饰。这样的表现,看在傅瑞眼中,很快就猜到他是心里有了人。而这个人是谁,傅瑞心里其实也有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肯定。

  毕竟放眼整个天下,能匹配得上顾铮的女子又有几个?

  顾铮现年三十三岁,在男子而言,仍是青春盛年,但是在婚姻市场上,这个年纪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民间到这个年纪还未娶亲的男子,被称作老大难,很难挑到合适的对象。顾铮的身份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与那些光棍没有太大的分别。

  他在这个年纪已经入阁拜相,站在了整个大楚的最顶端。若论身份匹配,除了天家贵主之外,就只有几位宰执和部阁重臣家里的千金了。但不提这些老大人家中的女儿孙女大都成亲或是订婚,没订婚的都才十一二岁,并不匹配,单说顾铮自己在政事堂中,与这些大臣乃是平辈论交,也就是说,那些千金们全都是他的晚辈,根本不可能跟他结亲。

  除了这些人之外,便没有合适的人家了。

  所以顾铮空有一身好条件,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也是近些年来,渐渐没人再给他做媒的原因,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是外部条件。而在傅瑞看来,自家先生的眼光也必然是高的。此前从来不动这样的心思,也有几分是因为寻常女色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眼下这番表现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不过顾铮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不代表宫中那位也会给予同样的回应,所以傅瑞平常总当作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总是骇人听闻的。

  之前顾铮叫他去准备买一栋院子,已经让傅瑞险些跌破眼镜了。那分明是要在外面置办私宅便于幽会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和宫中那位已经有了来往,甚至要在宫外见面。现在又说不要了,傅瑞本以为是出了变故,可看顾铮的意思又不像。

  果然,顾铮又吩咐道,“后花园东边的那面墙,回头你找几个可靠的人把墙拆了,改成一道门,再种上几架植物作为遮挡,弄得隐蔽些。”

  “后花园东边的墙?”傅瑞一愣,继而瞠目结舌,大叫起来,“那、那不就是……”

  他还不知道隔壁的屋子建好了,是给贺卿住的精舍,却很清楚那边是要修建图书馆的地方,原本是贺卿的地盘。顾铮叫他开这扇门,绝不会是无的放矢。难不成,两人把图书馆选做了幽会的地点?

  也不对,图书馆据说要对外开放,就算接待的人不多,也绝不会少,人多眼杂,难保就被发现了。那就是说,从图书馆过这边来,在后花园里幽会?

  傅瑞牙疼般“嘶”了一声,自家先生的胆子可真大。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不要多嘴。”顾铮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把你手里的差事做好便是。”

  贺卿可以跟邱姑姑谈论顾铮,可顾铮却不会跟自己身边的人议论贺卿的事。毕竟贺卿是女子,这种讨论难免有些轻薄她的意思。

  傅瑞立刻就闭上了嘴。

  疑惑归疑惑,但他办起事情来却还是非常利落的。不过两天时间,后花园与贺卿精舍相接的那一面墙壁就被打通,修出了一道门。这门不用的时候可以锁着,前面又移栽了一架蔷薇,遮挡住视线,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被人发觉。

  傅瑞此刻也已经知道对面是哪一户人家了,更感慨自家先生的能耐。不娶就算了,一娶就是一位公主,而且还不是寻常的公主。

  跟邱姑姑不同,傅瑞作为顾参政的脑残粉,对朝堂上那些麻烦,并不那么担忧。宫中没有了贺卿,自然有张太后理政,顾铮就算不能留在政事堂,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影响力,隐于幕后遥控指挥朝堂,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脑子里自然也闪过类似“既然已经两心相许为何不直接成亲”之类的疑惑,但也没有深想,反正只要听顾铮吩咐就是了。

  考虑到贺卿的身份,傅瑞还十分贴心地将门锁换成了京城里近来流行的双面锁。自从工匠的地位提升,京中时不时就能出点新鲜东西,这锁就是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门里门外都可以用钥匙开门,十分便利。门装好之后,傅瑞就将仅有的两把钥匙上交给了顾铮。

  顾铮亲自去看过一次,放下了心,又让人将靠近门的这一片地方划出来,打算在这里建几间屋子,方便贺卿过来游玩小憩。不过寻常的屋子他看不上,想要建一栋竹楼,因此还需要费些功夫。

  门装好之后,顾铮便给贺卿传了消息,让他抽空过来相见。

  这天晚上,两人在精舍里见了面,顾铮便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了贺卿。

  贺卿道,“我平日里难得出宫一趟,恐怕也没时间去那边打扰。何况顾府人比这边多,人多眼杂,也不方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伸手把钥匙接了过来。有没有时间去,会不会去是一回事,有没有钥匙又是另一回事。拿了钥匙,就是得到了过去的许可,彰显她这个隐藏的女主人的身份。

  将钥匙收好,贺卿又道,“精舍这边安排的人都是稳妥可靠的,平日里也不会到第二进院子里来。咱们待在这里,不会被人打扰。”

  顾铮闻言笑道,“要见阿卿一面,也着实不容易。”

  贺卿嗤笑,“顾先生家的门禁,似乎也没比我这里好多少?”

  说笑归说笑,但顾铮明白贺卿的意思。这是一个安稳的、长期的居所,有了这个地方,往后两人就可以有规律地见面,不需要临时仓促地寻找地方。

  在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之中,稳定是非常重要的特质,意味着这段关系可以平稳地延续下去。

  所以此时此刻,顾铮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一一将之记在心里,一边琢磨着哪里有可以改进之处,一边将心神慢慢放松下来,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但这件事情解决了,又有新的问题要提上日程,比如两人之间该怎么更进一步?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跟贺卿商量的,但贸贸然提出,顾铮又觉得不太恰当。他想了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忽然开口提议道,“时候尚早,阿卿可想上街走走?”

  这提议虽然有些突然,却是正和贺卿的心意,所以她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同意。

  两人各自出了门,在街口汇合,而后便往街上行去。

  顾铮明显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目的地,所以直接让人驾车往那边走。贺卿见状也没有在意,没头没脑的提议要上街,很显然是有目的的。既然如此,她自然不会阻拦,反正到时候就会知道顾铮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不过到了目的地,贺卿到底还是吃了一惊,因为顾铮带她来的不是别处,而是码头。

  各地船只通过河道前来京城,大多会在通县的码头停留卸货,只有一部分有门路的可以直接进京。除了宫里的船之外,沿河一带,也有大大小小的码头,可以停泊各家的私船,装卸自家的货物。没有关系的船就算开进来了,也无处可以停泊。

  顾铮带她来看的就是这些私人码头。

  虽是私人的码头,但在这里上工卸货的却并不是自家仆人和伙计,大部分都是临时工。这些人由包工头管理,有活的时候就被召集过来,没事做就各自散去。

  虽然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各个码头却还是非常繁忙,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自从第一次海贸之后,就连国内的商业都跟着兴盛了许多。这些码头每日的吞吐量,几乎都是过去的两倍,即使如此,也还是有许多船只进不来。”顾铮介绍道。

  贺卿知道海贸会给本国商业带来一些刺激,令其发展,却没想到效果竟然有这么好,也不免心下赞叹。

  码头上乱糟糟的,两人并没有停留太久,又转道去了街上。

  街市上自然也是热闹的,人口似乎比之前贺卿所见多了许多,精气神也不大一样了。从前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过日子总有种优哉游哉的感觉,凡事都不着急。如今却是脚下生风,一个个精神抖擞,风貌大不相同。

  走了一会儿,顾铮见前面有个十分熟悉的摊子,正是上回他吃过的排骨炖藕块,便拉着贺卿上前。

  “这一家的排骨炖莲藕味道十分不错,阿卿也尝尝看。”顾铮介绍道,“虽然不及宫中的御膳精细,却难得原料新鲜,用量十足,滋味也好,偶尔改善一下口味也不错。”

  他一边介绍,一边用帕子擦了凳子和桌面,才请贺卿坐下,显然担忧她不习惯这样的路边摊。但贺卿连战场都去过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何况她自己心里,其实对民间的生活是很感兴趣的,因而十分坦然地坐下,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浑然不觉。

  顾铮见状,不由低头笑了笑。是自己太过小心了,贺卿虽然出生好,但也不是没有吃过苦,更不是不能适应环境的人,若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是看轻了她。

  他招呼老板娘点了单,付了钱,才在贺卿对面坐下来,“我也是上回偶然经过,尝了一次,觉得味道很好,念念不忘,因此总想着带阿卿再来尝尝看。”

  而贺卿却正在看摊主夫妻。这摊子上招呼客人的是女主人,男主人看着倒是木讷了许多,只是守在摊子前。但对着女主人时,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许多。此刻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女主人抬手去给他擦汗,虽然动作很平常,却叫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和谐,恩爱非常。

  贺卿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顾铮特特带自己到这里来,不单是为了长这排骨莲藕汤,也是为了这对恩爱的普通夫妻。

  果然,顾铮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便笑着介绍了起来。这夫妻两个,虽然是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却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男主内女主外,共同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

  顾铮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当时的感悟说给了贺卿听,“其实只要同心同德,谁负责做什么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所以玉声就是这么想通的吗?”贺卿又看了一眼,低声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该谢谢这对夫妻了。”

  “是我该谢谢阿卿才是。若不是遇见你,我或许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顾铮感慨道。

  虽然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情爱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也不会成为生活的重心,因此以前的顾铮也一直不觉得有必要去接触,但只有真的拥有了,才会明白,有和没有中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险些就错过了贺卿,其中的种种感慨,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今日带贺卿过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向她展现了自己漫长心理历程之中这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一会儿排骨莲藕汤就被端上来了。贺卿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错,她慢条斯理的喝着汤,又对顾铮道,“这一路行来,码头上,街市上,似乎都有不少人正在使用铅笔,连这里的摊主也在用,这应该是玉声的手笔吧?”

  “瞒不过殿下。”顾铮微笑道,“我之前对殿下反对做这件事,后来想想,却是我太过狭隘了。推行此事未必就要闹得满城皆知的地步,你看,从这些底层民众开始,叫他们先适应这种方便好用的新东西,其实也并不难。等他们习惯了用铅笔,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学会识字写字。”

  这种潜移默化的做法,悄无声息就让一切发生了改变,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可能察觉到。等到他们发现这种变化的时候,底层百姓的识字率已经越来越高,会成为无可阻挡的趋势,纵然文人士子们在大楚的地位再高,也压不住这股潮流。

  其实这也正是贺卿的打算,但以她的身份,很难在民间推行这件事,由顾铮来做就好的多。因此听顾铮这么说,她不由含笑道,“玉声有心了。”

  顾铮道,“除此之外,我也正在令下面的人改进造纸的方式。如今读书难,无非是因为花费,大部分普通人都付不起。有了铅笔已经大大降低了成本,如果还能有便宜得叫所有人都买得起的纸张,想来发展只会更快。”

  大部分时候,东西的售价都会受到产量的影响。一年只能出产很少一点的宣纸,价钱自然很贵,若是能够用机器量产,售价就会迅速降低到所有人都能负担的程度。

  顾铮在此时把这件事说出来,自然是因为研究已经有了进展。到目前为止,生产纸张的成本已经大幅降低,只是要批量生产还有些麻烦。

  不过向贺卿报喜,这就已经足够了。

  “玉声如此将百姓放在心上,是我大楚之福。”贺卿笑道。

  顾铮摇头,我也只是受殿下启发,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有些事,只能在朝堂上自上而下地推广,另一些却更适合在民间自下而上地普及,我也不过是勉力一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顿了顿,他又问,“不知这与殿下的设想是否相合?”

  “自然是相合的。”贺卿道,“玉声大才,旁人不能及。”

  顾铮这才看着她道,“若果然我所做的事对阿卿而言有一点好处,不知阿卿是否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言语间有一点迟疑,让贺卿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今天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只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却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不过不管想要什么,贺卿相信,总归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要求,因此点头道,“那要看玉声的提议是什么了。若能做到,我自然在所不辞,若是不能,也只能辜负你的信任了。”

  “我怎么舍得叫阿卿为难?”顾铮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收回一句之前对阿卿说过的话。”

  贺卿不由面露惊讶之色,“收回一句话?”

  顾铮点头。

  “却不知玉声想收回的是哪一句?”贺卿问。

  顾铮放下了筷子,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从前对阿卿承诺说不想要名分的那一句。”

  贺卿刚刚喝了一口汤,听到这句话陡然被呛住,咳了出来。她连忙抽出帕子捂住嘴,到底没有太过失态,但喝下去的汤有一部分呛进了气管里,还是弄得她连连咳嗽不止,很快脸颊就因为充血而变红,就连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见她反应这么大,顾铮似乎也有些担心,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也只是提议,阿卿若是不愿意点头,我也不会强求。”

  贺卿慢慢将咳嗽的冲动平复下来,又端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口,这才问道,“玉声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顾铮道,“人心贪婪,得寸进尺。我也是个俗人,自然未能免俗。当时我说那句话也是真心实意的,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即便没有名分,就算只是看着殿下,也当心满意足了。可是蒙阿卿不弃,愿意接受顾铮的心意,我才发现,一个心愿被满足,就会有新的想法冒出来。得到了阿卿的青睐,我自然也要为我们的将来考虑,无法再不求名分了。”

  到底是出尔反尔,他这番解释的话说得非常艰难,语气中还有几分涩然。

  倒是贺卿听了这个解释,松了一口气。

  “什么名分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但玉声想要的名分又是什么样的?”她问。

  两人想要成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贺卿对顾铮的想法也有些不解。如果不能昭告天下,所谓的名分又当如何证明?

  顾铮道,“阿卿放心,我并不是想对外公布,那样影响太大了,一时承受不起。我只是……想与阿卿更加亲密。至少该有个仪式,证明彼此的关系。就算外人都不知道,我们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贺卿闻言不由沉默。

  她心里其实是很感动的,依顾铮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实在不是什么温文守礼的谦谦君子,更很少坚持所谓的圣人之教,对这些规矩礼仪,一向是有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其他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开。所以此刻,顾铮如此束手束脚,非要用仪式来证明彼此之间的关系,恰恰说明了他对贺卿情意,不愿意以寻常的态度对待她,以免会显得轻慢。

  一个人能被别人如此在意,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事。

  她半天没有反应,顾铮在她的沉默之中却渐渐不安起来,开口唤她,“阿卿,你若是不同意……”

  “没什么不同意的。”贺卿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是我的要求过分了才是。天底下有情人在一起,想要缔结婚约获得长久而稳定的保证才是正常的。只是我们身份不同,注定不可能昭告天下,该是我对不住你。”

  以顾铮的身份,不管他要娶谁,都应该是十分荣耀的事,可以光明正大接受全天下的道贺,唯独她不行。

  跟她在一起,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顾铮这个小小的要求,贺卿自然愿意成全。

  倒是顾铮对她毫不犹豫的表态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阿卿,你当真答应了?”

  在贺卿获得的那份记忆里,两情相悦之后就可以进入下一步,未必需要仪式和正式的婚约。但即使是在那个时代,仪式感也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如果这能够让顾铮安心,又有何不可?

  何况她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想要这样一场仪式,上辈子她结过婚,但最终的结果却不如人意,用新的记忆覆盖抹消上辈子的那些经历,未必不是好事。

  “回头我就去准备。”顾铮立刻振奋起精神,对贺卿道。

  可能这件事在顾铮的心里已经想了太久,所以准备起来也十分迅速,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虽然是这几日贺卿都没有出宫,但顾铮一个人进出这套院子,不断地搬来东西填充屋子,一点点将之布置成新房的模样,渐渐也从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了难以言表的幸福。

  这种确切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的感觉,实在太好。像酒喝到一半,没有全醉,醺醺然、飘飘然。

  等贺卿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与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

  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扉上贴着红色对联,屋子里张贴着红纸剪成的各种吉祥图案,又点上了龙凤蜡烛。床上的一应用品都换成大红色,与之相配套的吉服叠放在床上,而先一步到达的顾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屋子里,笑盈盈地看向她。

  贺卿忽然被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所笼罩。她忽然意识到,对于这个时刻,自己心里不是没有期待的。

  虽然时至今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已经不再是她打算要走的路,但是跟另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相互扶持,走完剩下的人生路途,却也是他所盼望的。

  贺卿捧着吉服进屋,随着大红色的衣裳一件一件上身,她整个人的情绪似乎也受到感染,彻底投入到了此刻的气氛之中。

  换了衣服出来,顾铮见到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这也难怪,平日里贺卿的打扮多是朴素的青衣,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如今骤然换上风格截然不同的衣物,自然会给人一种新鲜感。

  她的皮肤白,本来就很衬这个颜色,加之气质独特,周身还有一种隐约的威慑力,一身正装更显得风华出众,不与凡俗人等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禁宫之中养出来的帝女花,手握重权的朝堂之主。再没有哪一刻,顾铮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察觉到了顾铮眼中的惊艳,贺卿显然也十分开心。她款款走到顾铮面前,展开衣袖,缓缓旋转了一圈,问他,“如何?”

  “很好看。”顾铮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从那一顶凤冠开始,一点点往下看,直至将她整个人尽收眼底,然后笑道,“唯有一处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当?”贺卿有些慌张地低头查看。

  顾铮抬起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低声道,“阿卿今日没有化妆吧?”

  贺卿也是微微一怔,朴素得太久,都快忘了这个了。

  见她面色发红,窘迫得就要转身进屋,顾铮连忙伸手把人拉住,手指在她的眉眼上描画,声音里也含着笑意,“可留双眉待画人,阿卿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着牵了贺卿的手,带着她走到梳妆镜前,让她坐下,然后自己打开了梳妆匣,准备亲手为贺卿上妆。

  “你到底会不会?”贺卿有些怀疑地问。

  顾铮道,“我的丹青造诣还不错,想来上妆也不过是以人脸为画布,应该不会有问题。”

  贺卿将信将疑,只是此刻拒绝已经迟了,只能坐在那里,任由顾铮指挥着做出各种动作,方便他为自己上妆。

  顾铮的手很稳,动作很仔细。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黏在贺卿的脸上,专注地看着她。明知道这是上妆的需要,但贺卿还是被他看得双靥绯红,不用上胭脂就已经足够动人。

  画完了最后一笔,顾铮将手中的眉笔放下,捧着贺卿的脸端详了片刻,才转过她的头让她对着桌上的梳妆镜,“画完了,阿卿看看,可还能入眼?”

  最近科学院那边又有新进展,银镜反应已经有人做出来了,所以这里用的是一面琉璃所制成的镜子,照影十分清晰,纤毫毕现。

  看到镜中的自己,贺卿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般模样。

  上辈子她虽然一直是做女装打扮,而且身为公主也不缺少衣饰,可是大抵因为一直被人忽视,身上也没养出什么皇家威严来,装扮起来好看归好看,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娃娃,就连贺卿自己也很难从中找出令人惊艳的地方来。

  甚至到了现在,过去的那个自己早就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很难确切地想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只知道必然是不是太好看的。

  而这辈子的她,摒除了对这些外物的在意,把精力更多放在了朝堂上,所得的回报也十分丰厚。时间长了,便更习惯以这样的面目见人,更不会在自己身上花费功夫,便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出众之处。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是美丽的。

  这种美既不夺目也不逼人,像是一朵安静绽放的花,让人见之心喜。她的眼睛里里含着笑,整个人都是柔和的、放松的,是平常很难见到的。或许也只有在顾铮面前,她才会有这样的姿态吧?

  顾铮也一直在打量镜中的人,此刻忍不住在贺卿的颊边落下一个吻,“阿卿今日真美。”

  然后他牵着贺卿的时候起身,举行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仪式。

  没有见证人,没有媒人,也没有宾客,但两人可以以日月为证,以天地为媒,以天下江山为宾客,将这份仪式完整进行。当这些祝词从顾铮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贺卿竟然真的有一种他们的婚姻得到所有人祝福的感觉。其庄严肃穆,并不弱于任何一场婚礼。

  仪式虽然简单朴素,却远比上一次所经历的更加让人铭心刻骨。

  恍恍惚惚中,眼前大红的颜色渐渐消去了记忆中的暗沉,变得吉祥喜庆,贺卿的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拜过天地,两人坐在床前,喝了合卺酒,又用了一点饭食,便该到洞房花烛夜的步骤了。

  烛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将脸上的表情都晕染得柔和了下来。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试探着亲吻对方,很快就被挑起了情绪,气氛逐渐热烈。

  但就在此时,贺卿终于又想起了那件邱姑姑提过的事。她连忙抬手挡住了顾铮,“还有一件事……要先,与玉声商量一番。”她轻轻喘息着掩好自己的衣领。

  “什么事?”已经是箭在弦上,顾铮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不管什么事,阿卿开了口,我没有不答应的。”

  贺卿脸红得要滴血,低声道,“虽然有了仪式,我们自己心里也认作是夫妻,可毕竟不能公之于众。若此时行了……周公之礼,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

  顾铮微微一愣,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从头顶泼下,身体里原本蓬勃燃烧的火焰瞬间就被浇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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