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布日古德_长公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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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布日古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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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之前,张太后对贺卿的态度其实十分微妙,虽然信任她,却也一直戒备着,极少让她有机会靠近皇帝。

  尤其是在决定御驾亲征之后,不知是不是怕她带坏了小皇帝,张太后的这种隔离更加严密了。

  贺卿很能体会她这一片慈母之心,自己对小孩子也不算十分喜爱,因此也从不去触她的禁区,始终保持着距离。到了西北之后,她自己也忙,就更顾不上这些了。

  然而今晚,张老将军和张抗离开之后,小皇帝大抵是意犹未尽,因此拉着张太后询问了几个问题,张太后自己答不上来,竟鼓动他来问贺卿。

  这一点态度的转变,贺卿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

  虽然她对此持无所谓的态度,但贺卿却从中看出了张太后的转变。这意味着,自己在张太后这里终于得到了全部的信任。以后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相信她都会支持自己。

  对贺卿而言,这一点显然相当重要。于是她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尽量用简单的语句回答小皇帝的问题,确保他能够听懂。

  小孩子的问题天马行空,其中一些挺有意思,听得贺卿也觉得有趣,倒也不以为苦了。

  等皇帝精力耗尽,犯了困倦,被人带下去休息了,张太后才拉着贺卿的手道,“陛下年纪渐长,许多事哀家也不懂,实在无力教导他。往后,只怕要让真师费心之处,还有许多。”

  其实能叫上位者劳烦你,这也是一种恩宠。但是张太后姿态摆得很正,她很明白自己能依靠的人是谁,因而并不以身份而自矜,跟贺卿说起话来,更从来都客客气气。

  她不希望贺卿接触皇帝时贺卿可以避嫌,此刻她开了口,贺卿自然也不会拒绝,含笑道,“陛下是一国君主,将来要肩挑日月山河,这教导之事,自是不容有失。我能尽力之处绝不会推辞。不过,眼看陛下年纪渐长,这启蒙之事,也该考虑起来了。待我在朝中寻觅几位品行俱佳的良师,再与娘娘参详。”

  “好好好!”张太后眼睛一亮,连声应了,又朝贺卿福身道,“如此,我们母子就都托赖真师了。”

  “娘娘言重,卿愧不敢当,唯有尽心而已。”

  小孩子没有定性,张太后这个生母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小皇帝的态度,之后他必然会更加亲近贺卿。

  亲征已经有了结果,还得到了张家和姚敏的认可,张太后这里也表示了支持的态度,贺卿事先定好的目标可以说是超额完成,贺卿自然是心情大畅。可惜身边没有知心知意的人,满腔兴奋亦无人可说。

  半夜里贺卿睡不着,就披了衣裳起来,走到院子里。

  一出门,便觉得脸上一凉。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去,便见空中纷纷扬扬,竟是开始下雪了。

  跟大多数北方城市一样,西北的冬天很长,而且寒风呼啸,冷入骨髓。但这里常年气候干旱,因而除了最冷的时候,冬日也少有降雪。即使有也只是寒风刮来一阵白毛雪,很快又被刮走,几乎很难留下什么痕迹,只在地面会被冻起一层薄薄霜冻。

  贺卿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因此吹了一会儿冷风,就回屋了。

  结果半夜里醒来,只觉得窗外亮堂堂的,还以为天快亮了。起身去开窗,才发现是铺了一地的白雪。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侥幸。亏得仗已经打完了,否则拖到下雪,说不定又会出现别的变故。可见老天果然还是站在大楚这一边。如今打完仗就下雪,倒也可算得上是吉兆了。

  接连几日,贺卿都召张抗至行在伴驾。

  是真正的伴驾,叫他陪着小皇帝玩儿,说说西北的战事。男子最忌讳的,就是长于妇人之手,养成一身阴柔之气.小皇帝从前只张太后自己带着,过分亲昵在意,难免显得怯弱些,让他跟张抗接触一下,多少培养一点阳刚之气。

  虽然小孩子未必都能懂,但对强大的男性会有天然的崇拜,见多了这样的人,便自然而然会模仿学习。

  张太后对此也很赞同,不过她是另一种想法。张家代表的是西北军,乃是整个大楚最精锐的部队。小皇帝与张抗亲近,将来在朝中才能得到更多支持。

  至于贺卿自己,则是跟着姚敏一起制定这一战的各种封赏。

  这态度让许多人都觉得奇怪,毕竟布日古德身为铁狼王,身份特殊,必然会被大楚重视。众人本以为贺卿会立刻召见他,谈妥各种对几方条件,谁知半点动静都没有。

  有人担忧着急,也有人幸灾乐祸,觉得贺卿鼠目寸光。

  战争胜利,只能说是不输而已,战后能够攫取到的巨大利益,才是真正的胜利。偏偏贺卿放着此事不管,却去弄什么封赏,关起门来的事,什么时候不能安排?

  但贺卿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如果没有御驾亲征,这些事情必然都要报到京城去,竟有朝堂商议之后再行决定。那时朝中各方角力,就未必是她能够插手的了。

  所以贺卿不会将这些事情留到回京之后,而打算趁着御驾还在西北,这边又没有人能成为自己的掣肘,各项物资又能直接从江南调过来,先将这些繁杂的事务都定下来。如此,就算京城有所非议,一时片刻也阻拦不得。等回京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就算有人不满,弹劾于她,也不可能再更改。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处理起事情来,自然十分卖力。

  毕竟,只要战胜的消息传回京城,必然就有人上书要求皇帝回銮。而且按照贺卿的计划,也不打算滞留在外太久。

  当然,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抻一抻布日古德的意思。

  这位铁狼王履新不久,便强势纠集起队伍,率军南下,原本必然是立了一番青云之志。如今一败涂地,在草原的地位估计会很尴尬。

  毕竟他这草原王由各部共同推举,但实际上只有羁縻之权,而无管束之职。除了真正从属于他的哈莫部之外,其他部落在遭受了这样的损失之后,不找他拼命就不错了,估计不会继续承认他的地位。

  更遑论花费重金将他赎买回去了。

  如此一来,布日古德在被抓住之后,重要性就直线下降。没有将他投入大牢,而只是软禁在民居之中,已经是贺卿给他的优待。

  不过从此人行事来看,恐怕气性很大。若是一开始就去见他,免不了唇枪舌战一番,说不得还要听一些不是那么好听的话。所以贺卿先晾他一段时间,等那股气性磨去了,再见也不迟。

  武将们和文臣的想法不同,对于贺卿优先定下封赏之事是举双手赞同的。

  参军打仗,除了保家卫国这样的口号之外,其实大部分人更在意的,是封妻荫子、升官发财。他们在战场上搏命,不知损失了多少兄弟,如今自然希望封赏早些下来,也可以安定下面的人心。

  何况眼看就要过年,若封赏的财物能在年前发下,那么即使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大家也可以过个好年了。

  事情虽然繁杂,但因为没有人抬杠,而且大部分工作由姚敏负责,所以很快就定下来了。贺卿翻看着姚敏递上来的条陈,心下对张家也多了几分赞赏。

  澜河一役也好,抓住布日古德的功劳也好,张抗都没有独享,而是分润了一部分出去。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难怪最近西北的气氛如此和谐。

  再者,两项功劳加起来,张抗直接升个一品大将军都足够了。但朝廷升官从来没有这么办的,一品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授予。张抗还年轻,谁知道将来还会立下什么样的功劳?为免将来封无可封,如今须得有所节制。

  贺卿原本拟定的,是连升三级,再赐爵位,但犹觉不足。如今张家这种处置方式,不但诸位将军要领听到情,就是贺卿自己,也不得不暗赞一声。

  确定没问题之后,贺卿又将这封奏折拿去给小皇帝和太后过目,然后才让姚敏按照程序下发。

  有皇帝玉玺,有政事堂签章,此事不需经过京城,便直接定下。源源不断的钱粮及各种物资从江南运抵西北,正好充作封赏之用。

  忙完了这些事,贺卿才终于腾出空来,接见布日古德。

  当日布日古德之所以会被抓住,就是因为遭马匹踩踏,腿骨骨折。否则但凡还能走,他绝不会留在原地束手就擒。虽然到了肃州之后养了那么长时间,但腿伤还未完全恢复,只能拄着拐杖前来拜见。

  说是养伤,不过阶下囚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所以布日古德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他的身材很高大,但脸上却瘦得凹陷下去,胡子拉碴,看起来十分沧桑。

  但即便如此,见到贺卿时,他却还是保持了不卑不亢的姿态,并以不便行礼为由,省了拜见的礼节。

  贺卿并不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布日古德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直勾勾的,半点遮掩都没有。这种做派,莫说是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在贺卿记忆中那个风气开放的世界,也显得十分无礼。

  她皱了皱眉,问,“铁狼王何以这般看我?”

  “中原无人,使女子掌权。本王好奇,所以多看两眼。”布日古德一脸嘲讽。

  贺卿并不动怒,“铁狼王岂不闻晏子使楚?”

  东汉刘向所著《晏子春秋》中有载,晏子使楚,楚王问是否齐国无人,否则何以以他为使者。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轻视敌人,其实也就是轻视自己。一个女子主政,不也同样大败铁狼人,还抓住了铁狼王。布日古德自身连一个女子都不如,说这样的话,岂不可笑?

  “伶牙俐齿。”布日古德闻言大笑,双目仍旧紧盯着贺卿,“马失前蹄,阴沟翻船,本王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来晾的时间还不够长,贺卿微笑着道,“铁狼王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最好,既如此,咱们就来谈正事吧。我正准备派遣使臣前往草原交涉,却不知铁狼王觉得自己该估个什么价?本来依我之见,铁狼王这样的英雄,价钱必然不低。只是怕要得太高草原人不肯给。想来由铁狼王您自己来定,必然最为合适。”

  布日古德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两军交战结束之后,赎买俘虏是很正常的事,身份越高的俘虏越是如此。但叫他自己定价,就显得不怀好意了。

  布日古德固然不能为了抬高自己的价值就定高价来坑自己的同胞,还有可能惹得他们恼羞成怒拒绝支付赎金,却也不能定得太低。若他给自己定价一匹马,全天下就都会知道他这个铁狼王只值一匹马。

  对于她的反击,布日古德微笑以对,还真就没脸没皮道,“大楚的公主殿下认为本王是英雄,本王心中实在欢喜。不过,并非本王妄自菲薄,草原上人人都是英雄,本王实在算不得什么。若公主殿下真叫我自己估价,那就五匹马吧!”

  “铁狼王的消息落后了,我已出家修道,如今不是大楚的公主了。”贺卿随口解释了一句,而后转头对身边的文书道,“既然铁狼王为自己定价五匹马,我也不好更改,就这么报给草原人知道吧。”

  文书连忙奋笔疾书,将这一条记下。

  贺卿这才看向布日古德,“既然铁狼王说草原上人人都是英雄,想来人人都值五匹马吧?我这里还有三万俘虏,却不知你们草原愿意换多少人回去?啊,不对,这只是澜河之战的俘虏,后来银州城和三河县也抓到了两万多人。”

  至此,布日古德才算是真正变了脸色。

  这三万俘虏,大都来自他的部落,以及那些鼎力支持他的部落。别的他可以不管,这些因为信任他而将性命交托的战士,布日古德却不能不管。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人在矮檐下,若还是用之前的态度对待贺卿,除了自己过把瘾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

  布日古德本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如果是大楚的皇帝,被敌军俘虏,很大可能会索性自尽,但他却能处之泰然。这会儿不过是要在贺卿面前表现出顺服之意,他眨眨眼就调整了过来。

  “真师说笑了,整个草原也没有那么多马匹可换。”他自觉地改了称呼。

  “可以用别的。草药,皮毛,矿石,还有……你之前用来烧肃州城粮草的那种东西。”贺卿不慌不忙地道。

  布日古德瞳孔微缩,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藏得也没有那么好。或者说,如果不去触碰,秘密就始终只是秘密,一旦有所行动,就不可能再藏住。他在大楚用了黑火油,就该想到这一点。

  “真师真是……明察秋毫。”布日古德终于收起了散漫,认真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草原贫瘠,想来真师也有所耳闻。即便所有出产加起来,恐怕也未必足够。何况这些东西也是我们草原赖以生存之物,若都拿出来换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虽然我相信草原上的同胞们一定都愿意将自己的兄弟交换回去,但只怕力不从心。”

  “那铁狼王有什么高见?”

  “这些俘虏留在大楚也没什么用,每日消耗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依我看,真师不如降低价钱,尽快出手了事。”布日古德似乎认真在为她考虑。

  “你提醒了我。”贺卿做恍然状,“赎买的时候,还该将这些人这段时间的饭钱也清付了才好。毕竟人人都知道大楚国库空虚,根本没有余钱,养不起闲人。不过若是你们草原人实在不肯换或是换不起,索性打发这些人去做工来换口粮,如此就不是吃白饭了。都是年轻力壮的劳力,倒比在外面招人合适。”

  明知道这应该是贺卿早就打算好的,故意此时说出来刺激自己,但布日古德额头上的青筋还是不由跳了跳,险些口出不逊。

  草原上威风凛凛的士兵,如今竟要被大楚充作苦力!

  但是他更清楚,如今的草原,是没有足够多的物资将所有人都赎回去的。也就是说,注定会有一部分人被留下。而且很大概率是亲近他的那一部分。

  布日古德心中莫名悲愤,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无论如何消之不去的迷茫与畏惧。

  经此之后,草原上的格局必然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而他的势力受到的打击最大,已经不复草原霸主的地位。即使能够回去,他作为草原的罪人,又会面临什么?

  布日古德一时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从头再来,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一时又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给草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应该安分守己,清偿罪孽。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他不由心灰意冷,也失去了跟贺卿争执的兴致。

  反正这些事他根本做不得主,即使谈好了价钱,其他人也未必会满意,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谈。

  “一个人五匹马,可以用其他东西抵价。”贺卿忽然开口,“如果是这个价钱,我可以给你赊账,包括你自己在内,最多三千人。”

  痛苦和迷茫迅速消失,布日古德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第一次正视贺卿,“赊账?期限呢?”

  “过年之前。”贺卿道,“如果在这个期限之前付清,剩下的人价钱下降到两匹马。超过这个期限,优惠就没有了。如果始终没有付清,那么赎买俘虏的事就不必再提。”

  如果有三千人马在手,而且都是最精锐的部分,那么草原上无论何处,他尽可来去了。

  布日古德原本已经跌至谷底的心情瞬间激荡起来。只要有这样的底牌在手,想要翻身不过是短时间内的事。唯一疑虑的是,“你如此鼎力支持我,难道不怕养虎为患?”

  “是不是虎,要试试才知道。”贺卿微笑着回答。

  至于如此不遗余力扶持布日古德的原因,也不过是希望他还能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

  ——如果就放他一个光杆司令回去,说不定就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而有兵马在手,他的野心就不会熄灭。不过经过之前的教训,草原人是否还愿意被他忽悠,就难说了。让他们内部保持矛盾和争斗,就没心思到大楚来打草谷了。

  再说,这么多草原俘虏砸在自己手里,也很麻烦。虽说可以拿去做苦工,但大楚也有很多需要这份工作养活自身的人。如果能把俘虏卖出去收回一笔资金,再用在自己人身上,岂不更好?

  至于这样做很有可能给布日古德再次统一草原,对大楚造成威胁的可能,自然不是没有。但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如果草原有条件供养出一位王,那么就算不是布日古德,也会是其他人。

  而布日古德至少打过交道,比较了解。再说,他还熟悉且推崇中原文化,具备被同化的可能。退一万步说,由大楚支持他登上草原王的位置,也会比其他选择更好。

  所以,基于这种种原因,贺卿最后选择了支持布日古德,让他继续去草原上搅风搅雨。

  也就是赊欠有些风险,但以布日古德的性格,后续不好说,但至少这五千人的价钱,他是一定会付清的。

  一个人五匹马,就是两万五千匹。就算他们拿不出那么多,必须用其他东西抵债,至少也有一万匹马,足够大楚再组建一支骑兵。如此即可增强自身,又能削弱敌人,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这个条件对布日古德而言,非常具有诱惑力。他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看向贺卿,讨价还价,“剩下的人降价到一匹马。”

  “两匹马,但是我可以额外做主,向朝廷申请,在西北开设茶马互市,保持两边的贸易畅通。”贺卿道。

  历朝历代,中原朝廷对待草原上具有威胁力的部落和国家,从来都是采取封锁贸易的方式。

  但是要贺卿来看,这虽然能够震慑周边,但其实反而埋下了祸根。因为草原上的资源常常不够供养那么多人。一旦不能自给自足,又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得足够多的生活物资,再看看隔壁的大楚富裕安乐,他们自然会生出劫掠的心思。

  倒不如开展互市,用粮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来交换草原特产。

  虽然叫茶马互市,但考虑到光是卖俘虏就能弄到不少马匹,几乎能将草原掏空,所以只能交换其他东西。

  别的不说,贺卿对草原上的矿产资源可谓是十分眼红。虽然大楚幅员辽阔,矿产丰富,但实际上,大部分矿脉都生在周边不毛之地,中原腹地所有的实在不多。而草原人勘探开采矿脉的能力不足,因此是坐拥宝地而不自知。若能进行交换,对大楚而言好处更多。

  至于石油,贺卿虽然特意提了出来,但她并不打算交换。因为目前的大楚,还不具备开采冶炼使用石油的能力,就算勉强采了也只能浪费。而且石油中含有不少有毒物质,也不是如今的科技水平所能规避的。

  不让草原人开采石油的方式也很简单,只管把价格往低了压就是。既然不值钱,自然就不会有人去采。

  剩下的药材皮毛等,反倒只是添头了。

  相较而言,草原更依赖这种贸易,因为他们要交换的是生活必需品。所以听见贺卿这么说,布日古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不顾自己的伤腿,霍然起身,“此话当真?!”

  “我虽然是小女子,但此刻代表的是大楚朝廷,一言九鼎还是能够做到的。”贺卿挑眉。

  “好,成交!”布日古德也很干脆,没有继续纠缠于细节的价钱,而是直接答应了。

  这一战损失惨重,他在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但若是能够带着三千兵马,带着大楚互市的承诺回去,多少可以挽回一些,至少足以重新聚拢一批人手,让他这个铁狼王不至于太凄惨。

  “很好,我就喜欢铁狼王这样干脆的行事。”贺卿也站了起来,“至于更多细节,还是等你回到草原之后,再派人来谈吧。”

  布日古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一次会面就到此为止。贺卿回去之后,便将姚敏请了过来,将文书整理记录的内容给他看。

  “俘虏之事也就罢了,真师主持此次战争,自然也能处置他们。但这互市,朝中只怕会有不少人反对。”姚敏道。

  虽然四夷来朝是每个中原王朝都想要的局面,但同时,中原朝廷又总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排斥外邦之人。于是,他们明明可以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名声赏赐无数,却不愿意开通这样一条固定的贸易通道。

  “只要能说服顾相赞成,其他人的反对不足为虑。”这些问题贺卿之前都考虑过,她毫不犹豫地道。

  姚敏点点头,没有问她要用什么方式让顾铮站在自己这一边,而是道,“最麻烦的,还是布日古德。就这么把人放了,恐怕不太妥当。”

  “就算让朝臣们商议,最后的结果不也是放人?”贺卿不以为然,“他毕竟顶着铁狼王的名号,如果朝廷不打算跟草原翻脸,就不能杀了他。最后还是要放了。说不定为了彰显上国气度,还要给他封号和赏赐。”

  最后这句话,贺卿的语气十分嘲讽,让姚敏不由一愣。其实他的思想也是随大流,赞同让铁狼族称臣,封爵赐赏的。这样一来,草原至少在名义上被纳入了大楚的版图。对每个帝王而言,这都是难得的文治武功。

  贺卿如今是帝王的代言人,若是促成此事,对她的好处不言而喻。

  贺卿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笑道,“别的不提,北宋一朝,西夏反复了多少次?被打得受不了了就主动称臣,其实并不纳贡,反而要朝廷诸多封赏。等到休养生息之后,又毫不犹豫地反叛,成为朝廷腹心之患。这种臣服,我不需要。”

  相较于这一点名声,她更希望能够借由互市及其他各种往来,让草原真正从根源上对中原产生依赖。这样,才能够彻底杜绝战争。

  当然,朝臣们商议的结果,也可能是给布日古德一个虚衔,然后把人幽禁在京城。

  那样一来,这个人就废了,没有任何用处。

  “我明白了。”姚敏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书,不由头疼。

  他之前赞赏贺卿的决断与魄力,现在却又忽然觉得,太有决断,太有魄力了似乎也不太好。像这件事,贺卿明显已经做好了打算,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谏。而如果按照她的安排来做,以后所受到的非议绝不会少。

  她的行事风格太过激进,分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让姚敏不得不担忧。

  古往今来,只有足够强硬的领导者,才能够真正将改革工作推行下去。但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她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如果贺卿知道他的心声,估计只会嗤之以鼻。就算什么都不做,她身为女子这个身份,就足够惹来众多非议。既然和光同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又何必为此费心。

  得到了姚敏的支持之后,贺卿才召见了一干文臣武将,宣布此事。不出预料,引发了强烈的反对。

  但这些人根本无法左右贺卿的意思,尤其是在上次弹劾张抗失败之后,他们也拉不起来太大的声势.有张太后和姚敏的支持,贺卿可以颁发任何政令。

  所以两天之后,腿还没有完全养好的布日古德就坐上马车,低调地离开了肃州,前往归德州。在那里,贺卿许诺给他的三千俘虏正在等着他。就连他们的衣物、铠甲和兵器都一并返还,除了没有战马,与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但布日古德最终选择将铠甲留下,换成了足够他们吃上十天左右的口粮。

  冬日的草原上几乎找不到食物,为了避免饿死在路上,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布日古德前脚带着人离开,后脚贺卿就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那个之前暗中跟铁狼族勾连的部落。这些小部落,其实原本也是草原的一员,只不过被铁狼族挤占了生存空间,日子过不下去,这才选择内附。大楚给他们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背叛,绝不能容!

  都知道贺卿这是杀鸡给猴看,但那支铁狼骑兵进入西北,的确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西北是大楚唯一一处武将话语权高于文臣的地方,领军打仗的人对这种事的容忍度都不高,不像文臣总想着守礼讲情面,因此这一场雷霆行动,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诛除首恶,至于部族中的其他人,则尽数打散,迁徙到西北其他州县定居。如此,他们势单力孤,不能彼此联络,时间长了自然会忘记本民族的种种风俗,融入到汉人之中。

  做完这些,贺卿终于决定启程回京了。

  ……

  得到漕帮的帮助,再加上手里握着切实的证据,顾铮一方面找到了藏匿税粮税银之地,直接命令军队强攻,将物资夺回之后直接运往西北,另一方面,则跟江南的官员及世族们周旋,从阳山县贪腐一案起头,顺藤摸瓜,揪出了无数的蛀虫,将江南官场彻底洗牌的同时,还查抄了好几户牵扯进来的世家。

  要做成这些事自然不容易,非但步步掣肘,而且还经历了数次刺杀。幸而他早有准备,又从京城带来了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这才能平安地活到将一切都解决。

  不过顾铮深谙进退之道,明白江南的力量庞大,如今所见的,不过冰山一角。若是逼急了,让他们彻底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因此在震慑住了所有人之后,便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不过,能收得如此及时,却还要多亏贺卿之前送的那封信。

  唐礼臣实在是个人才,在顾铮忙碌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甚至混上了一艘海船,将江南那些参与海贸走私的家族的底细摸得差不离。

  跟海贸的巨额利润比起来,江南这一点税收,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因此有这个大把柄在手中,反倒让顾铮要查的事情更加顺利。在他透露出可以考虑上奏朝廷开启海贸,让这些走私船成为正儿八经的商船之后,为首的几个大家族甚至主动配合他们的调查。

  虽然着实损失了不少,但考虑到接下来可以获得的利益,也就不是不能忍了。

  顾铮动作利落,雷厉风行,短短时间内就取得了旁人不敢想的成果。这些消息随着每日往来的各种文书传到京城,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受到这件事影响的,不仅是江南官场,京城也同样有不少江南籍的官员被牵连了进去。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在京中串联奔走,就算江南再富庶,也不可能形成这样大的势力。

  纷纷扰扰之中,这些官员尽数被拿下治罪,也让许多官员重新正视起顾铮这个人。

  别管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办成了这件非人的差事,结果明明白白放在那里,以后谁再想跟他作对,就须得自己掂量掂量了。

  或许是因为顾铮在江南弄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贺卿在西北所做的这些事情,反倒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对铁狼族的战争大获全胜?那是西北军训练有素,江南又有足够的钱粮物资供应,贺卿最多是带着小皇帝去刷了一趟声望,就算没有她也必然可以取胜。

  抓住了布日古德?这倒的确是值得夸耀的内容,但这也是张抗自己个人的功劳。何况贺卿还又将布日古德给放回去了,连国书都没让对方递交一份,这般处置,实在是让不少老儒摇头。

  到底是个女子,又年轻,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老年人们也开始渐渐感觉到,这天下已经变成了年轻人的天下,于是大多数人即便心有不满,也只是摇头叹息,很少会对时事发表看法。

  与之相反的是年轻人。

  搅弄风云的两个人,顾铮也好,贺卿也罢,年纪都不大。这让年轻人们很有共鸣,议论起这些事情来也是兴致十足。他们能够隐隐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来临,而他们恰逢其会,必然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尤其是这一年刚刚科考出来的新进士们,更是对前程有着各自的展望。

  与京城的老大人们相反,顾铮将贺卿的每一项行动,都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遍,半点都不疏忽。而越琢磨他就越是觉得,贺卿好像在不着痕迹地为以后铺路。

  这让顾铮忍不住叠起眉心,生出几分顾虑。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不可能再随着他的心意而变化,所以他也只是琢磨一番,就暂且将之搁下。倒是他来到江南之后新收的一个木料傅瑞对此很感兴趣,跟着运送物资的队伍去西北转了一趟。

  贺卿决定回京时,傅瑞也随队回到了江南。

  顾铮腾出空来见了他,含笑问道,“西北风物如何?”

  “与江南大不相同。”傅瑞饮了一口茶,感慨道,“都说西北苦寒,我这一回亲自前去,总算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苦’了。”

  滚烫的热茶顺着喉咙往下,热度直抵胃部,然后再蔓延至全身。傅瑞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完全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叹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走了一趟,这就是你的感悟?”顾铮失笑。

  “我的感悟多得很,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回头我打算出一本游记,专写沿路见闻。等成稿之后,再请先生斧正。”傅瑞说完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还是先说正事吧,这次回来,那位主子还给你带了回礼。”

  “回礼?”顾铮有些意外,“是什么?”

  “这回礼不能进屋,安置在外头了。先生可要现在去看看?”傅瑞颇有深意地笑问。

  他这般作态,顾铮自然不会看不出来,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两人于是换了大衣裳出门。顾铮本以为东西是放在了院子里或是门外,谁知傅瑞又叫人牵了马来,两人骑马出城,顾铮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外密密麻麻仿佛看不到头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问。

  傅瑞抬手往前边一指,手臂绕了一个圆,将所有人都画了进去,“这就是慧如真师送给先生的大礼。一万草原俘虏,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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