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荣耀加身_长公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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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荣耀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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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也只有贺卿能送出这样的礼物了。

  这位慧如真师,行事每每出人预料之外,难以捉摸。但是顾铮又不能不承认,她所做的事,往往总能够切中重点。

  譬如给他送人这件事,乍一看匪夷所思,但只有自己人才知道,顾铮现在的确很缺少人手。

  他身为政事堂中的宰执,前来江南本就是非常之时的无奈之举,现在江南之事已初步了结,势必不能继续滞留于此,必须要尽快回京。而在回京之前,他必然要将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确保就算自己离开了,一切也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不至于自己一走就恢复原状。

  阳山县的重建工作,已经拖了快一年,势必要尽快进行;在向朝廷提议开海之前,也要安排自己人在出海贸易之中占据一席之地;趁着这个机会,江南税粮和漕帮都被清理了一遍,也需要有足够多的人填补……

  要在江南安排好这些事,没有自己的人手,怎么可能做到?

  这一万人听着挺多,但填进去根本不起眼。

  最妙的是这些人虽然算不上“自己人”,却也跟江南本地没有任何瓜葛,甚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连语言都不通。如此,用起来反而更令人放心。

  所以贺妤这份礼,看似不着四六,实际上却是送到了顾铮的心坎上。

  见他皱着眉头,神色严肃的模样,傅瑞不由问道,“先生不喜欢这份大礼?”他是知道顾铮心事的,所以才敢做主手下这么多人。毕竟单是将他们携带来江南,所耗便着实不菲。

  “喜欢,怎么不喜欢?”顾铮叹气,“就是喜欢,所以才发愁。她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又该用什么才能回?”

  傅瑞眉头微微一动,有些意外。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家这位恩主跟贺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按照身份说起来,一位出家的前公主,一位出阁入相的宰执,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然而顾铮在江南艰难筹谋,送往西北的物资,却是一次都不曾迟过,更没有任何短少。而看贺卿送礼的这份手笔,对自家先生也必然是极为看重的。

  要知道,即便是朝中同僚,彼此扯后腿的事也不少见,这般鼎力支持,该是关系极好罢?却也未见得。至少顾铮每每提起贺卿时的神色,就很复杂。

  也是因此,他身边这些人都心里有数,从不去追问。

  便如此刻,傅瑞心下再好奇,也只能按捺住了,笑道,“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是对方有所求,那就等着看便是。我见那位主子行事颇有章法,更会揣摩人心,总不至于叫人作难。”

  “你倒是对她很有好感。”顾铮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傅瑞连忙指天发誓,“我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白猜一句罢了。是我多话了,真师的为人,先生自然比我更清楚。”

  顾铮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远远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找徐昌,先把人安顿下来。这么多人该怎么管,让他拿个条陈过来。然后让唐礼臣和钱开过来见我,至于你自己,先回家放假,抓紧时间把你的游记写出来,最好回京之前写完。”

  “为什么要这么赶?”傅瑞吃惊。

  顾铮终于露出个笑模样,“我怕你回京之后,连摸笔的时间都没有。”

  再说,这些内容都有时效性,等到了京城,就迟了。

  出门吹了一场风,顾铮倒觉得精神了许多。他没有骑马回去,而是选择缓步前行,慢慢盘算接下来的安排。冷风有助于让思维保持清晰,让他能够思考得更加有条理。

  等回到自己暂时落脚的淮州府衙,顾铮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回到书房里,提笔将其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写下,以免自己一时疏忽忘记了。等他搁下笔,预备喝茶,发现茶水已经冷透了,唤人进来更换时,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而唐礼臣和钱开更是在外面等了许久。

  “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把人请进来之后,顾铮便开门见山地道。

  钱开刚坐下去,就又不安地站了起来,“这么快?”

  “你放心,漕帮的事我心里有数。”顾铮安抚道。如今江南的漕帮被他梳理了一遍,已经不是之前依附于世家大族存在的局面了。一旦他离开,钱帮主一个人必定无法应对,须得有人支应。

  于是顾铮又转向唐礼臣,“你这边脱不开身,暂时留在江南,帮衬一下钱开。撑过这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吏部选官,我会安排人过来。”

  “别的都好说,只是手里没有足够多的人手,不免捉襟见肘。”唐礼臣道。

  “这个不用担心,傅瑞刚刚带了一万人回来。”顾铮忍不住笑道。

  “从西北弄回来的,俘虏?”唐礼臣不愧是唐礼臣,很快就反应过来,“慧如真师的手笔果然跟她的胆子一样大。”他说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有了这些人,我这里就可以腾挪开了。”

  “慧如真师是道门弟子,你这求的是哪一门的菩萨?”顾铮好笑道。

  “这不怪我,出海的船上,十个至少有八个信佛的。整日跟他们混在一处,我都习惯了。”唐礼臣无奈地摊手,他也没有办法啊。

  “不过这一万人得先借一部分给阳山县。”顾铮道,“正好你过来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免得回头施展不开。”

  淮州知州的缺一直空着,但也空不了太久。等顾铮将自己这边的事安排妥当,就会在朝中运作,让唐礼臣复出,到这里来任职。如此,他苦心在江南经营出来的局面,才能继续维持。

  给唐礼臣谋官必然会有一定的难度,不过,或许可以借助京城那位之力做成。

  接下来的几日,顾铮便一直忙着设宴招待江南官员及各大家族的家主。他要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因为不能留在江南过年,所以提前设宴,倒也合乎情理。

  当然,人人都知道,顾铮的宴席没有那么简单。

  收到邀请函的人固然欣喜,没有得到邀请的人,则不免忧心忡忡,开始寻找门路,想蹭进去借个光。

  这几个月江南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只要朝廷的政策不变,顾铮在江南的地位也不会变。与他合作必定有极大的回报,而跟他对着干,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这时候凑上去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但至少也要表明态度,让顾铮知道他们不是他的敌人。

  顾铮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也给这些有心人留下了后门。辗转在各种宴会之间虽然十分疲惫,但借助这个机会,他也算巩固自己之前的成果,给这些世族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了江南,一切也不会变。

  而后便要回京了。

  ……

  跟西北比起来,京城的冬天便要温暖得多。

  何况宫中还有暖阁地龙,能让室内暖意融融,温暖如春,即便只穿单衣也没问题。

  咨平殿内,贺卿和张太后正在看顾铮从江南送来的奏折。在西北时,这些折子其实也抄送过,但当时忙于战事,不过囫囵吞枣地看一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丢开了。如今西北事了,回到京城,自然要重新将之整理一遍。

  而越看,两人便越是心惊。

  顾铮查了近十年来的漕运账册,竟是每年都有上百万税银被截留在江南,而后不知去向,只有今年的因为还没运走,被及时追回。不过,顾铮在清理江南的过程中,查抄了不知多少官员和大族,所得反倒远比千万税银更多。

  不过越是如此,也就越是令人惊疑。

  “都知道江南富庶,但究竟富到什么程度,却一直都没有具体的印象,原来已至于此。”张太后蛾眉轻蹙,眉宇间不由含了几分轻愁。以国库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江南许多有底蕴的大户,都完全称得上富可敌国。

  这就好比一棵树,主干弱而枝干强,迟早会出问题。

  这些钱粮,除了送往西北的部分之外,剩下的陆陆续续运抵京城。如今国库总算充实了些,但张太后一想到江南,便直如骨鲠在喉,根本高兴不起来。

  贺卿也点头道,“都说要藏富于民,可若是这么个藏法,于朝廷却是个巨大的隐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不是不允许百姓们发家致富,但私人的财富与力量若能对抗整个国家,那就必然是出了问题。就算后世的世界首富,所拥有的财富,跟国家财富比起来,其实也是不值一提的。

  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大楚的税收政策上。

  因为读书人在考取功名之后,便可以免税。理论上,这免税是有额度的,功名越高,名下免税的土地便越多。但实际上,一旦某人考取举人以上的功名,他名下的土地便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要去收取赋税。

  江南这些世家大族,虽然由考取功名发家,但之后用心经营,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势力网。他们占据江南百分之八十的土地,但却不用纳税。而真正要承担税务的,却是那些普通百姓。

  这样一来,贫穷者更穷,朝廷的赋税总是收不上,而真正的财富,都归拢到了这些大家族手中。

  其实不特江南,整个大楚哪里不是如此?只不过江南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富庶繁华,因此格外显眼罢了。

  不过,已经如此富庶,他们却还是要打税银的主意,那就是自己作死了。像这样的隐患,若不赶快清理,时间长了必然会逐渐侵蚀其他健全之处,到最后整个江南都会烂透了。顾铮真正清理的,其实也只是这部分,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无能为力。

  不过以贺卿的眼光,倒也没有将这些问题看得有多重。

  这个问题之所以严重,不过是因为大楚是个以农为本的国家,所收的赋税大都来自土地,是农业税。所以土地兼并、隐匿土地和税收会造成非常恶劣的结果。

  但如果社会结构相应转变,农业税不再是税收的大头,甚至放弃农业税来贴补种地的百姓,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到时候,这些世家豪族们会自然而然地放弃土地,去追求别的利润。

  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

  真要给这个问题寻找一个答案的话,贺卿觉得不是工业革命,不是科学技术,不是政体有多优秀,也不是社会变得昌明,而是化肥、农药和高产的种子。

  一旦粮食产量提升,农业产能过剩,粮食的价格就会大幅下降到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程度。于是自然就会有更多人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去发展工业,钻研科技,经营商产。

  “盛世无饥馁”,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够实现。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大楚而言,要达到这一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只要有了基础,这些事完全可以在短短几十年内完成。翻开脑海中的那份记忆,从六几年饿死数万人的三年困难时期,到零几年废除农业税,也不过是四十年时光。

  换到大楚,因为基础更差,或许这条路会更漫长更艰难,但即便她有生之年看不见,贺卿也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不过眼下,也不是没有解决这个“干弱枝强”的局面的办法。

  贺卿拿出另一封奏折,“其实顾相对此事,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娘娘请看这封奏折,便明白了。”

  张太后接过去翻看,却是一封顾铮请求解除海禁,重新开海的折子。她有些意外,“这如何能解决江南之事?”

  虽然张太后不懂政策,却也知道,海禁已经算得上是大楚的国策,由太祖皇帝钦定的。如今要改,只怕朝中的阻力会非常大。但她没有因此就直接反对,而是选择去了解其中的因由。

  毕竟顾铮和贺卿都选择开海,必然有其必要性。

  “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贺卿笑道,“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就得先弄清楚一些别的问题。”她想了想,让内侍去取了大楚江山图过来。

  这是整个大楚的地图,因为绘制得十分详尽,因此尺幅也非常大,御案上竟铺展不开,于是又搬了别的桌子来,这才将之完全展开。

  张太后还是头一回看见,对着这幅地图,不由失神,“这就是大楚?”

  数万里锦绣江山,属于贺氏皇族,属于她的儿子!

  “娘娘先别急着高兴。”贺卿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走了回来,随手取了一张白纸,按比例将“大楚”缩小在了这张纸上,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地方,而后她便开始在这张纸上延伸绘制,“自前朝丝绸之路断绝,中原的消息便闭塞了许多。不过按照汉唐史书记载,我大楚周边,其实还有许多国家。”

  西北有匈奴,大宛,车师,康居,安息,沙陀,突厥,回纥,大月氏,大秦……西南有大理,安南,占城,交趾……东北有高丽,新罗,室韦……就连东南临海,也有琉球等诸多岛国。

  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所占的土地面积加起来,并不比整个大楚小。

  “这还只是我们所知的,而前人不曾去过的远方,想必一样有人生活在那里,建立起我们不曾听过的国家。”顾铮将整张纸圈起来,“如此一看,大楚在其中不过占了一小片地方罢了。”

  张太后看着这张纸,沉默不语。还没来得及全情投入“天朝上国”的喜悦,就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的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贺卿继续道,“娘娘或许会以为,这些不过是猜想和推测,未必是真。但是我要告诉娘娘的是,目前为止,已经有实证,可以证明这世上有比地图上所知的这些国家更远之地。”

  之前绘制时她刻意控制,只用了上半张纸,这会儿她将笔挪到下半张纸,圈下大片土地,“他们来自这里。”

  “他们?”张太后疑惑地反问。

  贺妤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红木盒子,在张太后面前展开,“这是在西北时收到的密折,娘娘先看一看。”

  这封奏折同样是顾铮上书,说的内容却完全出乎张太后的预料。原来大楚官方的海禁好似十分彻底,但实际上,却有无数人在偷偷走私。而为了掩饰自身的存在,他们选择了与海盗勾连,或是索性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海盗团队。

  张太后记得,太祖当年禁海,原因之一就是海盗横行,导致沿海一带深受其害,民不聊生。

  如果这些海盗背后居然有人支持……要知道,海盗不但有船只,而且还有武器,根本上来说其实就是一支战斗力相当强大的私兵。

  “这些消息太过惊悚,不宜公开,因此我暂且按下了。”贺卿道,“顾相在江南,已经将个中情形调查得差不多了,等他回京之后,再设法处置处置。”

  张太后点头,继续看下去。却原来这些海盗所做的营生,多是将国内的茶叶、丝绸和瓷器以及盐等物品走私出去,贩卖给外面的人,从而换回金银、宝石以及贵重香料。而宝石和香料,又可以在国内卖上大价钱。

  如此循环往复,滚雪团一般,累积起了十分惊人的财富。

  张太后不久之前还在为江南的世家大族太过富庶而操心,这会儿就愕然发现,之前自己以为很多的财富,其实也不过尔尔,与走私的利润比起来还差得远。

  只不过这种财富见不得光,所以也没有显露在表面,很难被人察觉罢了。

  但是比起财富,还是那群海盗更令人心惊。他们手里有人有武器,战斗力强悍,完全相当于一支不怎么正规的军队。对朝廷而言,这才是威胁最大的部分。因为禁海的缘故,大楚连像样的水军都没有,根本无法制衡他们。

  张太后这么一想,不免心下惶惶。

  她一方面眼热海贸走私的利润,若是归属国库,那么朝廷就再也不会为缺钱而发愁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海洋果然危机四伏,一旦开海,岂不是又会置沿海普通百姓于水火之中?

  但更多的,则是对这些海盗以及他们身后那些大家族的不忿。

  身为大楚子民,他们所做的事,已经当得起“大逆不道”四个字了!

  张太后按捺着心头的情绪,继续往下看。顾铮在奏折之中说,自己派了人潜入海盗之中,上了他们的船,九死一生,才打探到了具体的消息。原来他们出海之后,或是去琉球,或是去安南占城等地。不过与他们交易的不是这些地方的本地居民,而是一些长相奇特,发色瞳色都与中原人迥异的异邦人。

  这些异邦人,就来自遥远的欧罗巴大陆。

  那是一片与大楚所在的地方一样广袤的陆地,有着大大小小无数个国家。在那边,目前已经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无数冒险者(根据顾铮推测其实就是欧罗巴的海盗)驾驶着他们的船只,航行整个世界,不断的发现新的陆地、新的宝藏。

  这些船只带来了欧罗巴大陆的物资,与大楚的海盗进行交换,再将之运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其实也很渴望进入大楚,在大楚取得一片土地,用于交易。只不过碍于朝廷禁海的规矩,只能占据沿海一些岛屿,不能上岸。所以交易也只能披着海盗的皮来进行。

  但实际上,沿海许多官员对此都心知肚明,甚至心照不宣地为他们提供方便,以此换取巨额的“孝敬”。

  这封奏折,完全验证了贺卿那个“世界之大”的猜测。原来在海域之外,还有这么宽广的天地!还有那么强大的国家!那里财富遍地,但又危机重重。

  张太后的心被一种奇异的感受所撅住,似是兴奋,又似是惶恐。她再去看纸上被贺卿单独圈出来的那片地方,不由神色复杂,自语一般问道,“这就是欧罗巴大陆?”

  “我们大楚看似富足,其实究竟是什么样子,娘娘再清楚不过。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不与外间交流,早晚会没落下去。而这些异邦人却原来越强大。娘娘应该能够想到,届时会发生什么。”贺卿道。

  人心同理,张太后自然能够猜到之后的走向,“他们现在想上岸,朝廷不许,便只能待在海岛上。可一旦知道国内空虚,说不准就要强抢了。”

  那时如果大楚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恐怕覆亡也不过在旦夕之间。

  理智上张太后知道那一天应该很久之后才会到来,但这并不影响她生出惶恐和迫切的心思。毕竟这天下是大楚的天下,是贺氏的天下,是她的儿子孙子和后人的天下。

  自家的东西,怎么能容忍别人觊觎?

  “所以,如果不想面对那样的结局,我们不能继续被动地等下去,而是要主动做出一些改变。”贺卿道。

  “开海。”张太后再说出这两个字时,感觉已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她深刻地明白了这件事的必要性以及迫切性,比任何事情都更紧要。毕竟如江南那些事情,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大楚内部的事务,最多像是身体长了一个脓疮,只要挤了就会好。而外面的危险,却是一柄柄刺刀,随时都能要命。

  当然,还得防着江南那些大家族与异邦人勾连到一起去。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些道理,张太后如今开拓了不少眼界,在这些事情上都能够想得明白,但是具体该做些什么,又要如何运作,把这件事情真正做起来,她却还是不明白的。

  毕竟任何一个决策,都不是一拍脑门就做起来的。要说服朝臣,要选派能人,要制定规程,确保这过程中不会出任何纰漏……

  贺卿点头,“但是在解除海禁之前,还需要先训练水军,确保我大楚有一只能够纵横海上,让所有人忌惮的军队。如此,才能震慑住所有敌人,让他们老老实实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办事。”

  “此事的紧要,我已尽知了。”张太后不由感慨道,“幸而有真师在,又有顾先生这样的能臣,否则哀家与陛下危矣。”

  贺卿闻言笑了起来,安抚道,“娘娘也不必紧张。我们所说所想的这些,其实都是危言耸听,一时半刻还不会发生。如今西北已经安稳了,其他地方不足为虑。顾相又整顿了江南,只要建立起水师,将海外贸易收归朝廷掌控,至少可保我大楚百年兴盛。”

  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十分肯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未来。

  张太后看着她,不由生出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好像贺卿所见的这个世界,与自己是不同的。

  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时选择了跟贺卿交好,之前几件事里,也都选择了相信她,支持她。否则面对这层出不穷的事情,只怕早就已经慌了手脚。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张太后也不是没有过顾虑,甚至对贺卿起过疑心,担忧她掌控朝政之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会与自己母子离心,将来擅权弄国,不肯还政。

  毕竟贺卿的厉害,她是亲眼所见,就连整个朝堂,也由着她拨弄。若她真要这么做,她和陛下根本无计可施。

  但是此刻,听到贺卿说出“百年兴盛”这四个字,张太后才意识到,对方的眼界已经远超自己预料。朝中的这一点纷争,根本没有被她看在眼里。

  她无端生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荒谬的念头:就算那一日贺卿真的对她和小皇帝下手了,也是因为她做的事情是对的,是对大楚有利的。

  虽然即使如此,张太后也不会妥协,更不会放弃本该属于儿子的一切。

  但贺卿不是鬼蜮伎俩之人,不会对大楚不利,到底也可算得上是一点安慰了。

  此刻,她看着黑却能够,脑海中种种念头缠绕,闹纷纷的,她好像产生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想做什么,只好这样怔怔地看着贺卿。

  直到贺卿发现了她的异常,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问道,“娘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张太后脑子里那个本不甚分明的念头,忽然就清晰起来了。

  她突兀地抓住了贺卿的手,紧紧地握着,第一次直呼了她的名字,“贺卿,”她的心怦怦跳着,紧张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贺卿,你,你跟我保证,你没有夺权的意思,也不会效仿武皇,将来这江山还会交还到我儿手上。”

  “这是怎么了?”贺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娘娘……”

  “你说!”张太后紧盯着她,“你说了,我就信。”

  贺卿有些明白了,张太后或许是被她畅想的蓝图惊吓到了,怕她为了能够确保大楚朝着那个方向走,自己上位当女皇?

  但贺卿还真没有过这样的打算,在她想来,这件事情并非自己一人之力,需要几代人逐渐完善。所以就算她当了皇帝也没有用,倒不如好好教导小皇帝,让他继续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何况有的时候,身处那个位置,受到的掣肘反而更多。

  于是她立刻点头道,“我保证,等陛下成年,我就功成身退,将这江山交还给陛下,请娘娘放心。”

  她说着又不免失笑,“其实如今我也没有专权的意思,凡事还是会跟娘娘商议。更何况,还有顾大人和一干朝臣在呢!”

  张太后闻言,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贺卿笑了笑,恢复了平日的态度,“哀家方才是太激动了。不过你这个保证,我不会白要。我也向你保证,在陛下长大之前,朝政上的事,我们母子不会插手,都交由你来主持。我相信,你不会做不利于大楚的事。”

  贺卿闻言不由动容,权力这种东西太迷人了,古往今来,人人都在为它争来抢去,张太后能够表这个态,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以后能否继续保持这份本心,都实在难得。

  她不由站起身,郑重地朝张太后行了个礼,“多谢娘娘,贺卿必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张太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太过分,不由微微红了脸,但还是道,“我知道你必然会很忙,但若是能抽出时间教导一下陛下,叫他知晓这些道理,就更好不过了。也免得他不懂事,将来误了大事。”

  她这么说自然有私心,但也的确也是为了大楚的将来,贺卿点头道,“自然。”

  张太后不让她靠近小皇帝,她就疏远。但张太后若是不介意,那么为自己的种种理念培养一个继承人,也未尝不可。

  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一次交心之后,贺卿跟张太后的关系才真正达到了亲密无间,说话做事也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有那么多顾虑,的确是方便了许多。

  她却不知道,张太后并没有满足于那些口头的承诺。

  虽然目前而言,是她和小皇帝更依赖贺卿,但好歹从身份上来讲,她是太后。而贺卿的身份,却不能为她带来足够的保障。

  张太后不去想那些大道理,但每个人活在世上,所在意的,无非是那几样东西,权势名利。

  她要求贺卿将来把手中的权柄交还给儿子,自然要给她一些别的作为补偿,同时也是向所有人昭告和彰显皇室对贺卿的看重。即使贺卿并不需要,她做了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于是张太后背着贺卿,私下找见了宰相刘牧川。

  “启禀太后娘娘,这一次西北之战,所有的封赏都已发下去了。”刘牧川正襟危坐,回答了张太后的问题。

  虽然不明白张太后为什么要私下找他问这种小事,但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明白,只要回答即可。不过,他还是不免在心里猜测,难道这是张太后要插手朝政的信号?若当真如此,那位真师的处境就会显得尴尬了。

  不过张太后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其实这一战,还有个最大的功臣,未曾封赏。哀家一想起来,这心里就难以安定,因此才请刘先生过来,讨个主意。”

  刘牧川立刻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太后娘娘说的,可是慧如真师?”

  “正是。”张太后点头,“这一战,多赖将士用命,顾先生又在江南筹谋到了充足的物资,可是若没有真师力主御驾亲征,又提拔出张抗这一员虎将,战事未必会如此顺利。如今别人的封赏都定下了,却也不可将真正的功臣漏下。”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刘牧川点头附和,又问,“不知太后娘娘预备如何封赏?”

  “身外之物,真师并不在意,所以朝廷的封赏,当能体现诚意才是。”张太后慢慢道,“哀家的意思是,除了真师自己之外,是否也该给秦婕妤追封。”

  秦婕妤就是贺卿的母亲,因为只是宫女出身,所以即使经过三代帝王封赏,位分也还是不高。

  刘牧川眼睛一亮,点头道,“秦婕妤乃是慧如真师的生母,自然应该加封。依老臣之意,不如加封为妃,而后重修妃陵。”

  低位嫔妃没有陪葬皇陵的资格,都是一起葬于妃陵之中。但主次也是分明的。秦婕妤入葬时,只占了边缘的角落。如今当挪出来,无论是换个地方或者索性单独立陵寝都行。

  “哀家也做如此想。”张太后道,“除此之外,真师这里,也不可疏忽了。哀家的意思是,不如也加封一番,另外,哀家查阅了档案,皇城附近好像有几座废弃的道观,都是灵帝在位时所建。如今既然无用,不如拆了重新修建一座道观,赏赐与真师。”

  “这是应该的,老臣回头就命人去拟封号。只是修建道观一事……如今国库虽然丰盈了些,但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只怕朝中会有非议。”刘牧川沉吟道。

  张太后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但她也知道,国库里的钱,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而且自来朝臣对皇家修建各种殿阁宫观十分敏感,若是非要重建,反倒会让众人对贺卿不满。

  所以她想了想,道,“不修道观也行,那就要再给她加另一个封号。”

  “这……不知是什么封号?”

  张太后吐出几个字,见刘牧川迟疑,便强硬道,“若是有谁不同意,刘先生不妨问问他们,修道观或是加封号,到底选哪一个!”

  这就是没有转圜的意思了,刘牧川只得答应下来。

  反正只是加个封号,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利,而且跟历朝历代那些乱来的皇亲国戚们比起来,这个封号也的确不算离谱。

  不过,领了这份差事,却也还是让刘牧川心情复杂。他竟不能从张太后这项举措之中,看出她对那位真师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到底是真心实意觉得她需要加封,还是只是打算……捧杀?

  可惜顾铮和姚敏都不在京中,后来递补入政事堂的两人权威又不够重,这差事只能落到他身上。

  无论如何,此事很快就操办了起来。

  贺卿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但如今她插手朝政越发频繁,而且正大光明,消息自然也比从前灵通了许多,很快就有人跑来通风报信。

  不过见张太后一切如常的模样,她也就假作不知。

  直至旨意被送到问道宫。

  第一道旨意,乃是加封她的生母为太妃,并另立妃陵安葬。也算是贺卿这个做女儿的,在时隔二十多年之后,为母亲挣来的死后荣光。虽然死去的人未必能够知晓。

  第二道旨意,则是将她原本六个字的道号变成了十二个字,乃是“真全无上妙有慧如显圣真师”,并将皇城附近的那几座道观都划归她的名下,待将来再行重建。

  不过重中之重的,还是第三道旨意,将她身上原本出家之后就作废的安平大长公主的封号恢复,并加封为护国大长公主,位同正一品藩王,可理国政、预机务。

  加盖玉玺,中书签章,诏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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