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铁狼求亲_长公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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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铁狼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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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铮是在回京途中收到这份圣旨的。

  他盯着“理国政、预机务”六个字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纵然早已预料到贺卿的野心,他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将这件事昭告天下。这般行事,着实不像她的风格。是自己未曾看透过,还是掌权之后人就变了?

  他扫了一眼桌上装订成册、油墨未干的书。那是傅瑞写的西北游记,路上已经看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却忽然失了兴致。

  这半年,局势的发展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他的预计。他前来江南之前,制定的所有目标的超额完成。

  就算顾铮再自信,也不敢说这都是自己的功劳。事实上他很清楚,这其中,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贺卿的周旋谋划。所以这个结果,实在是令顾铮刮目相看,再次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一开始,顾铮只以为她是个不甘寂寞,但实际上志大才疏的皇族,急吼吼想要插手朝政。但随后的事情证明,她的志大不大尚有待考证,但有才能却是毫无疑问的。

  结果紧接着贺卿又急流勇退,不再插手朝政,反而又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将他引上了一条新的道路——科学。

  因为她身上的种种疑点,顾铮越发关注她,也就发现她总是能有推陈出新之想。

  他知道贺卿身上或许有秘密,但人生于世,谁没有自己的隐秘呢?即使这秘密可能有些惊世骇俗,顾铮也毫不犹豫地替她遮掩了,自觉地不去追问,不去触碰。

  可惜时局如此,容不得贺卿安稳地去做那些事,到底还是介入了朝堂斗争之中。

  但她在政治上的智慧,却同样令顾铮惊叹。

  这几个月,他们一在西北,一在江南,其实并没怎么沟通过,却配合得格外默契。那种像是遇到知己,又像是遇到宿命的敌人的感觉,让顾铮都隐隐兴奋起来。

  非常期待回京之后的再见。

  而这道旨意的出现,明显打破了这种和谐。

  顾铮怎么都不敢想这些旨意会是张太后自己主动颁发的,所以其中一字一句,在他看来简直都是会吃人的东西。尤其是那一句“理国政、预机务”,将贺卿的野心明明白白地彰显出来不说,也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武则天的。

  因为这场女祸,此后的历朝历代,都对后宫女子充满了警惕,甚至定下“后宫不得干政”这种“祖宗规矩”,将她们完全圈进在深宫之中,没有半分自由。

  在男性掌握话语权的时代,风气已经与唐时截然不同了。贺卿若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定千夫所指。

  所以在顾铮看来,这一步走得着实糊涂。

  但最糟糕的,却还是这样会导致张太后和小皇帝离心。朝中保皇党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平日里看着不显,但他们若是豁出去想要毁了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就算小皇帝现在必须要依赖她,等十多年后,他亲政时,难道就不能清算?

  所以贺卿等于是把自己走近了死胡同里,进一步效仿武则天必然不会有好结果,退一步替小皇帝守着江山也未必能得善终。这就是彻彻底底一步臭棋,顾铮甚至完全不能理解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果然他最初对贺卿的看法并没有错,这个女人就是“不安分”。

  只是不安分到这个份上,大楚立国以来,也是头一份了。

  这么一想,顾铮简直咬牙切齿,想弄开贺卿的脑子看一看,那里是不是都进水了,才会出此下策。

  他也很难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可惜,但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愤怒。愤怒于贺卿的不知珍惜自身,愤怒于她辜负了大好的局面,更愤怒于自己对这件事的过分在意。

  在这样的愤怒之中,顾铮回到了京城。

  因为周身都是低气压,连傅瑞等亲信都不敢靠近他,更何况是其他人。就连船工都在这种气氛之下,变得加倍卖力,导致回京的时间比原本预计的早了一天。

  好在消息是早就通报过朝中的,而这几日,都有官员到码头这边来等候,所以迎接得并不怠慢。

  不过,前来迎接的官员和内侍本以为领了个美差,既能在顾铮面前露脸,又有可能拿到大红包,毕竟江南的事办得着实漂亮,而且其中油水也是肉眼可见的多。如今大功告成,正该风光无俩。

  哪知现实和想象简直是两重天的差距,顾铮甚至只露了一面,全程冷若冰霜,就像是他在江南不是大获全胜,而是折戟沉沙。不过这才像也开拓了一些思路:莫非真正的情形,远没有折子上说的那么好?

  众人不由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何必为这么一个破差事打破头?

  顾铮这样的高官从外面回京,一律都是要陛见的。皇帝就算再忙,也一定会腾出时间来见他,,不用像普通官员那样在驿站一等就是不知多少时日。即便如今秉政的不是皇帝,这规矩也不能改。

  因此一行人护送着他回到京城,径直前往宫门处投帖,然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不出预料,他在咨平殿见到了贺卿。很显然,有了那一道旨意之后,原本只是在张太后背后摄政的贺卿已经完全走到了台前。她坐在原本应该是皇帝所坐的御案之后,态度自如得好似理当如此。

  殿内众人忙忙碌碌,显然也都习惯了这样的氛围。

  顾铮却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由瞳孔微缩。

  之前太皇太后也好,张太后也好,在咨平殿内接见朝臣,都会十分自觉地设屏风阻隔,以示内外之别。但现在他人都到这里了,贺卿还是端坐不动,宫人内侍也视之寻常,显然贺卿这么做,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历朝历代,女子监政都被称作“垂帘听政”,正是为了避讳。但即使如此,还是会有些荒谬的传言出来。而向贺卿这样不管不顾,索性连帘子都不设的,从古至今,只有武则天一个。

  传说宋英宗时,因为皇帝身体不预,所以由母亲曹太后垂帘听政。后来因曹太后不愿意撤帘,宰相韩琦便当众令左右撤去帘子,太后不敢与朝臣碰面,因此慌忙走避,于是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虽然仁宗无子,英宗乃是从宗室过继,但却也是曹太后亲手养大。然而到了权力争夺时,岂有母子之别?

  贺卿如此不谨慎,简直是主动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顾铮加重了脚步,走到贺卿面前,沉声行礼,“见过殿下。”因为贺卿已经恢复了大长公主的身份,而且是以此身份摄政,所以他的称呼也改了。虽然贺卿至今仍旧一身道袍。

  “顾相来了。”贺卿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意,命人看座上茶。好一番寒暄之后,她才殷切地道,“顾卿在江南种种,着实辛苦了。”

  “臣尽忠国事,不觉辛苦。”顾铮道,“倒是西北之战,能够那么快解决,才是不世之功。全仗殿下周旋指点,臣不及也。”

  “顾卿谬赞了,此乃众将勠力同心之功,我不敢窃据。”贺卿微微挑眉,没想到顾铮竟与自己商业互吹起来,实在不像是他的做派,也不知喉咙里卖的什么药。

  顾铮只是想要劝谏而无从入手。

  这一次再见,他发现贺卿的确是变了许多,至少这种上位者的姿态已是浑然天成,摆出来的谱也很像那么回事。如今彼此之间有君臣之份,说话反倒不能如从前那般直白随意了,只好先找个不远不近的切入点,然后慢慢将话题引过去。

  没想到贺卿那么配合,不过这话一说,又让顾铮有些闹不明白了。她这不是头脑挺清楚的吗,为什么又会做出这种决策?

  顾铮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会犯糊涂?”

  “什么?”

  “那三道旨意,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即使臣身在路上,也听到了不少传言。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如今在朝中根基并不稳固,如此仓促行事,恐怕留下祸患。”顾铮道。

  贺卿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如果顾相说的是那三道旨意,那实是太后娘娘一番心意,我事先并不知情。”

  顾铮不由愣住,他考虑了千万种理由,却没有想过情况竟然会是这样!

  但他旋即又重新蹙起眉头,“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拨乱反正?”以她的能耐,一开始或许是没有得知消息,但后来总会听见一些风声。若是在旨意发出之前,尚有更改的余地。张太后若是对她如此推崇,不会不允。

  “为何要改?”贺卿一扬眉,“既然太后娘娘认为我担得下,她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能拒绝。”

  何况,有了这个身份,说话办事都比从前方便了不少,再没有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她为什么不答应?这旨意固然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但也同样向天下人昭告了皇室对她的信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何要反对?

  “你……”顾铮有些头疼,开始细数历代女子擅权的下场,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倒是那些进退有度,懂得适可而止的女子,不但能有个好结局,史书上还会称颂一笔。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在,贺卿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些?

  顾铮已经不反对她插手朝政,因为她证明了自己有这样的实力。但以一己之身挑衅这个社会的规则,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

  他实在替她惋惜,不希望她折在这样无异议的消耗之中。

  说实话,对这些劝谏,贺卿也不是不感动的。直到现在,顾铮是唯一一个开口劝说她的人。不管有几分真心,这个情她都领了。

  可是,这些东西,在决定走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想得足够清楚明白。

  “多谢顾大人,”她深深滴看了顾铮一眼,低声道,“贺卿并非不惜此身,但我已经有了想做的事,便是这条路有再多的艰难险阻,也要趟平了它。”

  “还望……顾大人不要也成为这阻碍之一。”

  顾铮蘧然色变。好心好意的劝谏,贺卿不听也就罢了,竟然威胁起了他,简直……简直岂有此理、不知好歹!

  但这些念头只能在心里想,顾铮面上只能维持一片僵硬,忍住气愤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奏章,“这是臣的述职奏章,请殿下过目。”

  虽然之前就上过不少折子,但因为江南之事已彻底了结,所以还需要重新上一封,说明所有情况。也方便贺卿一边翻看,一边询问不解之处。毕竟她日理万机,未必能够记住其中许多细节。

  贺卿也恢复了专业的态度,开始翻看奏折,一一询问其中不详尽之处,还会随手做一些记录。

  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江南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导致这封奏折实在是太长。幸而奏折的内页是由纸页折叠粘贴而成,可以无限增加。不过拿在贺卿手中,却是厚厚一叠,都能感觉到压手。

  所以等她仔细地看完一遍,天色已经不早了。

  咨平殿里的自鸣摆钟突然响了起来,将沉浸在工作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这座摆钟已经经过宫中能工巧匠数次改良,竟然做出了基础的机械设计,让它连通一套打击乐器,在鸣响时能够发出一小段悦耳的音乐声而非枯燥单调的撞击声,也还是显得突兀。

  莫说已经数月不在京城的顾铮,就是在咨平殿处理政事好几天的贺卿,都十分不习惯。

  不过,两人也彻底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贺卿见时间已经不早,便果断道,“顾卿一路辛劳,给你三日假期,回家养足了精力,再回朝办事。”

  顾铮沉默了几秒,才起身应道,“臣多谢殿下体恤。”

  说完这话,他本该告辞离开,但是顾铮最后还是没忍住,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臣虽然不愿意成为殿下的阻碍,但若是殿下行那悖逆之事,臣亦不能纵容。”

  贺卿不由无奈,怎么一个两个都猜她要做武则天?不过,这也说明她势力已成,足够让某些人忌惮了。贺卿微微一笑,看向顾铮,语气十分郑重地道,“你放心,你担心的那件事,我不会做。”

  因为这太没有新意了。她要做的,要比这件事更大逆不道一万倍啊!

  ……

  顾铮回来时,京城里的年味已经很浓了。

  这时节,京城各衙门虽然都还在办事,但其实大部分都是闲着消磨时间,盼着过年。楚朝承平已久,所以大臣们的假期也很长,从腊月二十三小年一直放到正月十五。除了需要轮值的那部分官员之外,大部分人都可以悠然地度过这段时光。

  当然,中间朝廷少不得举办一些祭典朝会之类,却还是要腾出时间来参加的。——这是极大的荣耀,还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

  今年好事连连,百姓们的日子更有盼头了,过年的气氛也就更加热闹。

  说起来,坊间如今还有传言,说小皇帝的确是天命之子,自从今年改元之后,便是国泰民安,十分顺遂,而且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原本的隐患威胁都化作了好处,壮大了朝廷的实力。

  由此可见,西北一战得胜,着实提升了不少百姓们对朝廷的信任。

  一开始这传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是贺卿在发现之后,便让下头的人推波助澜,不着痕迹地替朝廷、替皇帝扬名。所以如今这传言越演越烈,就连朝臣们都听说过了。

  不过仔细想想,又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自从献帝驾崩,这几年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弄得整个朝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终于像是摆脱了某种阴影,风气都为之一新。

  至于这种变化是谁带来的,众人各执一词,不过不管更倾向于谁,争到最后,所有荣耀终究还是要归于御座上的天子的,哪怕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这个小孩子,此刻却是满脸天真烂漫,正沉浸在一屋子的玩具之中,完全回不过神来。

  这些东西,都是贺卿回京之后命人打造的。因为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物,并不复杂,而皇家又养着大批最出色的工匠,所以完成得也非常快,赶在过年之前做出来了。

  “怎么样,喜欢吗?”贺卿轻轻推了一下站在自己脚边,只有自己大腿那么高的孩子,“陛下两岁的生辰,在路上耽搁了。这些都是我补送给陛下的寿礼。”

  “全都是给我的吗?”小皇帝回过头来,仰起头看着她的视线里都带上了小星星。

  张太后是个慈母,但是因为对小皇帝的期望很高,所以在礼仪规矩上,对他的要求就比较高。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就已经要开始遵守各种规矩了,磨得半点童趣都没有,人也怯怯的。

  就连此刻,心里眼里装的都已经全是玩具了,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母后。得到张太后点头,这才小小地欢呼一声,奔了进去。

  贺卿让内侍跟上去陪他玩,自己则跟着张太后走到了后面。

  作为母亲,张太后对贺卿这个安排有些不安,面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真师,这般放纵陛下,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贺卿问。

  张太后回头往那间屋子看了一眼,眸中莫名闪过一抹羡慕之色,但还是摇头道,“玩物丧志……”

  “娘娘放心,我让人做的这些,都是益智玩具,能够锻炼陛下各方面的能力,在玩耍之中也能够学到东西。”贺卿道。

  “当真?”张太后将信将疑。

  “不信的话,太后娘娘去陪陛下玩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其中有些玩具,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玩得转呢。”贺卿闻言,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鼓励地看向张太后。

  张太后是宫女出身,而能够被卖入宫中,幼时的家境可想而知。她如今对宫外那个家的印象就是一个穷字,连物质生活都无法保证,何况玩具?虽然小孩子们总会自己发明各种玩意儿,但她要帮衬家中做事,也是没机会参与的。后来入了宫,宫中规矩森严,就更不必提了。

  所以她一方面是想陪着儿子,另一方面,那种满满一屋子玩具都属于自己的霸气豪爽,也让她颇为心动,听见贺卿这么说,不由十分意动,只是一时还放不下圣母皇太后的架子。

  ——这架子端得久了,就连她自己也会恍惚,以为自己从来都是如此端庄高贵。

  不过,有贺卿再三劝说,还打了包票,张太后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反正到时候把内侍打发了,谁知道她在屋里是做什么呢?

  目送张太后离开,贺卿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自从政事交给自己之后,张太后就闲下来了。须得让她知道,养孩子也是有很多乐趣的。而有母亲陪伴着长大,对小孩子的性格塑造、三观养成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这一日难得的天气好,别人在享受天伦之乐,贺卿也难得偷懒,不想去处理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政事。因此她便索性决定到花园里走走。

  结果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太皇太后看着对面的贺卿,脸色十分复杂。这个人,她曾经信任过,也曾经怀疑过,却没有想到,最后自己是栽在她的手里。

  ——到了现在,看看局势发展,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太后根本没有那样的脑子能将她拉下来,这背后有人在替她出主意使力气呢!而贺卿也果然得到了自己不曾给出的好处。

  在太皇太后看来,张太后简直是糊涂。这权力给出去容易,要收回来就难了。如此作践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留下的江山,着实令太皇太后十分愤怒。

  然而就这仿佛胡闹一般的行事,竟然真的将大楚从岌岌可危的局面之中挽救过来了!

  即使再不愿意,太皇太后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贺卿在政事上,的确有些能耐。而且远远超过自己和张太后。以后如何不得而知,但至少如今,大楚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憋屈,这段时间自己困守宫中,却几乎没有人想起她,更让太皇太后心下愤懑。心情一直不好,导致整个人看起来也憔悴多了。

  贺卿站在了张太后这一边之后,就下意识的选择了避开太皇太后。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对方,只是纠缠这种问题没有意义,而对方毕竟身份更高,她也占不到任何好处,倒不如避其锋芒。

  养寿宫被天火烧过之后,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毕竟不吉利,自然不能再住人。所以太皇太后搬去了慈寿宫居住。慈寿宫在整个皇城以西,是一片单独划出来的宫殿群,清雅幽静,最适宜老人养生。距离远了,平日里自然很难碰面。

  不过真碰上了,她也不怕。

  “见过太皇太后。”既然彼此打了照面,她自然要主动上前问安。

  太皇太后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看着满园凋敝的景色,缓缓道,“陪哀家走走吧。”

  贺卿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走得十分尴尬,让贺卿十分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她更愿意批两个时辰的奏折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换不来任何轻松。

  好在走了一会儿,在内侍们有意放慢脚步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太皇太后便不再保持沉默了,“你做的事,我都看着。”她说。

  贺卿莫名觉得有些惊悚,连忙躬身道,“不知太皇太后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太皇太后的语气又冷又硬,“哀家会盯着你,看你能荣耀到几时!”

  贺卿不想跟她抬杠,于是只能保持沉默。而说完这句话,太皇太后也像是泄了气,停住了脚步,示意到此为止。而站在这里等待其他人跟上来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看贺卿。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开口问贺卿,是否从第一次见面,开口劝说她放弃迎立中山王,转而请太医为先帝身边的女人们诊脉时,就已经想到了今日?

  但她终究没有问。如果是,那么贺卿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她无力对抗。就算不是,她也走到了这一步,这个问题同样毫无意义。

  但是在太皇太后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替她定了罪。

  贺卿并不知道太皇太后脑补了些什么,只觉得这一场见面完全莫名其妙。不过没被怼是好事,离开花园,贺卿便将此事给抛在了脑后。

  至于太皇太后的宣言,贺卿也没有放在心上。尽管盯着,不惊得太皇太后眼珠子掉出来,她就不是贺卿。希望她能够活得久一点,看到更多东西,那才有趣。

  宫中过年,其实没有民间那么热闹,因为都是固定的流程,而且恢弘庄重,容不得半点嬉闹。今年因为西北大胜,隆重程度更是增加了几个档次,乃是近二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所以贺卿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其实本来她身为女子,很多流程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现在她作为摄政长公主,主动开口要求参与,大臣们也不能坚定拒绝。再说西北之战,那是她的功劳啊,阻止她参加祭典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事情含糊着含糊着,就这么默认下来了。

  这是贺卿占了个便宜。这几年大楚实在是变故太多了,所以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迫不及待地求稳。而贺卿作为那个推动一切稳定下来的人,自然也就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现在看来,惠帝的子女之中,竟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儿最厉害,继承了父亲的英明睿智。

  朝中许多老臣追慕惠帝朝的盛景,已经被接连两位不靠谱的皇帝寒了心,半点都不想折腾了。他们只希望贺卿能够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摄政长公主,至少在小皇帝长大之前的这十来年里,不要再弄出什么变故。

  所以在某些不甚紧要之处,他们也是能退则退。

  这是贺卿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祭典。即便一切都有礼官和司仪安排,她只需要做个提线木偶,但连着几日折腾下来,还是有些受不了。小皇帝长大一些,出阁读书之后好像也要参加这些活动了,实在是辛苦。

  但是辛苦之中,又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当真受命于天,这天下尽在掌中。

  当然,贺卿很清楚,那是错觉。

  过完了年,贺卿才松了一口气,给自己放了个小小的假期,跟着贺成君出宫去报社,看看这小半年自己不在,这边有什么变化。最好是又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但很有用处的理论或者发明。

  但事实证明,科学的发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大部分人只将之当成业余爱好,并不当真用心钻研,进展自然缓慢。

  不过,现在不同了。贺卿想,以她的身份,能够将这方面的内容纳入科考之中,局面便会瞬间发生变化。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慢慢跟朝中那些老臣周旋。

  然而这一天的休假也不得安生,到了中午时分,宫里来了人,催她回去,据说是铁狼族那边递了国书,铁狼王要亲自出使大楚,商议两国和谈的条约。

  ……

  中华民族的文化源远流长,而且底蕴深厚,周边许多国家,多有歆慕效仿之举。

  所以草原上,也是要过年的。

  按照这份国书抵达京城的时间来算,布日古德这是连年都没有过,就拉好队伍要过来了,可谓是非常积极。要不是这种两国邦交,须得在边境递上国书,由当地官府转呈朝廷获得许可之后方能入境,说不得人这会儿都已经到京城了。

  不过他的急切,贺卿倒是可以理解。

  布日古德还是很守信的,而且手段也不差。之前那三千人中,他除了十几个亲兵之外,没有选择自己部落的人,而是都挑了支持自己的那些部落的。

  这一手实在漂亮,草原人并不知道他和贺卿具体的交易过程,只以为他被抓之后还能凭一己之力从大楚回来,而且还带回来了那么多的弟兄,可谓是空手套白狼的极致,手段了得。草原人崇拜英雄,之前一时的失利不算什么,大家还是愿意继续跟着他干。

  拉拢了这些部族,重新装备起自己的军队,布日古德这才恢复底气,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草原王。

  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攻打并吞并了不少小部落。虽然这种欺软怕硬的做法令人诟病,但效果却很好。不但迅速让支持自己的几个部落壮大起来,还将要还给贺卿的赊欠款给凑齐了。

  这一下,原本并私下进行的交易就无法隐瞒了。贺妤用三千俘虏,就换来了那么多马匹和物资的手段,也令所有人赞叹。这事发生在她刚刚被张太后加封不久,更是让她在朝中声势如日中天。

  当时布日古德就提出过要继续赎买俘虏。

  这一回,他很显然是要将自己的亲信部队给赎回去。如此一来,他的势力必然会迅速壮大。所以贺卿故意拖着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以“要过年了”为借口,让他新年之后再到京城来谈。因为除了赎买俘虏之外,还有茶马互市的具体细节也需要商定。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为了拖一下布日古德,让草原上那些被坑了的势力有时间找他的麻烦,二来也是要让“可以赎买俘虏”的消息传遍整个草原。除了布日古德这边的三万人之外,还有两万多杂牌军也同样被抓住了。若是草原人肯付钱赎回去,自然最好。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些俘虏都已经被贺卿“人尽其用”了。

  比如送到江南那一万人,就是因为知道布日古德一时半刻凑不出那么多赎金,就算凑齐了也未必愿意都拿来赎人,毕竟短时间内草原也需要发展,不能如此空耗。而从长远来看,到时候布日古德的军队可以在草原上得到补充,而且那时战败的阴影已经消散了许多,他未必还愿意花这笔钱。所以贺卿才敢直接把人送走。

  而江南需要用人,西北就更是如此了。

  被张抗炸掉的河堤要修复,被草原人掳掠破坏过的村落要重建,乃至被攻破的榆林关需要修补……苦力活儿多的是。若还有空出来的人,贺卿打算修一条从京城直抵西北的通衢大道,方便日后的物资运送。这么一算,人手居然还有点捉襟见肘。

  所以能多留一阵算一阵吧。

  西北那边对这个处置也没有任何异议,虽然养活这些人需要耗费大量口粮吧,但是干活真是一把好手。

  让贺卿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是,这些铁狼士兵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在草原上虽然待遇比普通民众要好得多,但是跟大楚显然没法比——哪怕只是大楚的俘虏。如今他们虽然每天都要干苦力,累得倒头就睡,但当兵训练其实也差不多。

  这么一比较,竟然还叫他们觉出了大楚的好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因为人多,还时不时地搞个暴动什么的。但是现在,据还留在西北的姚敏说,已经安分老实多了。

  这让贺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袭人。她本是因家贫卖身进荣国府的,但后来哥哥和母亲商量着,家里条件好了,愿意将她赎出去,她却是抵死不从。贾府爷们身边的姨娘,也强过贫苦人家的正头娘子不知多少倍。

  不知道将来布日古德和草原部落来赎人,听说被赎身的不想走了,会是什么表情?

  贺卿匆匆回了宫,顾铮等人已在等着了。茶马互市的事,之前贺卿就已经与他们通过气,朝堂上下皆知的。

  以前朝廷防备着草原人,因此不愿意与他们贸易。如今草原被打得狼狈非常,元气大伤,十数年内无法恢复,也就没有这样的担心了,正是彰显“天-朝上国”气度的时候,因此朝中上下并无反对之声。

  文书一来一回,等到布日古德入京时,元宵都已经过去,朝廷重新开印,恢复了忙碌的状态。开年的时候最是千头万绪,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直到人快要抵京,沿途护送的张将军遣人来报信,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也没有弄什么郑重的仪式,只是任命了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组成接待团,负责使团在京城的一切事宜。不过,在组成这个队伍之后,贺卿特意下旨叮嘱过,这是面对战败国,接待使团时务必不要太过拘泥,更不可堕了上国的威严。

  言下之意,就是对他们不用太守礼,不用太客气。

  为此她还专门挑选了一批年轻的官员。年轻则气盛,面对去年还打生打死的敌人,他们不如老吏圆滑,必然会带出一点情绪来。

  翌日,布日古德入京。

  照例先入宫觐见,递交国书。不过,在礼节上,两边又发生了一点分歧。

  在礼部官员的心中,草原既然已经战败,即使没有明面上对大楚称臣,但实际上就是如此。所以他们面见君王时,必须要行跪拜之礼。但铁狼族则认为,布日古德身为铁狼王,理论上与皇帝的身份是对等的,不需要跪拜。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两边各退一步,不以君臣之分,而称兄弟之国。如此,才算是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等到了金銮殿上面君,布日古德的行为却又惹恼了大楚君臣。盖因他从头到尾都只跟贺卿说话,而将坐在贺卿身边的小皇帝视若无物。其实要说搭理小皇帝,也就是开始寒暄时客套两句,再多的皇帝也接不上。但布日古德连这一点敷衍都不愿意。

  有人觉得他是心高气傲,有人觉得他是故意挑拨离间,但都同样怒目而视。

  而布日古德在这样的视线下,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御座上的天子,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大楚上下顿时怒不可遏,“大楚的皇帝陛下,如今我们既然是兄弟之国,为了彰显两国之间的兄弟情意,布日古德希望能够从大楚迎娶一位公主,成为我草原的王后。从此之后,草原与大楚,必能世世代代睦邻友好,和谐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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